如果他们肯先开这层破旧的烂布,搬开这些他们胡乱堆砌的杂物,就能发现里面放着还沾着大片鲜血的大刀。
可是他们没有。
傅明晞颤抖着起身,有些茫然地看着周围往来又陌生的人群:“我要去哪里?”
“晚些。我要去接还在城里的兄弟们。”黄昏时分,是她与白无祁约好的出城时间,她安排了另一部分人去。她摸着女人的脸庞,指尖很凉,“你放心,到时候我们成功走了,我会让你自由的。”
忽然,在她脸上的那只手倏地收紧,从下巴划到脖颈 ,狠狠掐紧了。
随之在嘈杂的人群中涌上来两队人马,从后方上前,将为首的女人骑着汗血宝马,腰间别着嵌宝长剑,逆着光笑道:“桃小姐,久闻大名。”
桃金娘面色苍白,一环顾四处,知道已无逃生的可能,却愈发狠辣地掐住了傅明晞的脖子,哼笑一声道:“你便是那个闻名天下的女都督?”
孟无枝笑道:“咱们北梁的女人各有千秋,多得是扫眉才子,谈不上闻名天下。桃小姐,叫上你的兄弟们,我们请回吧。”
王虎穿着短短的背心,露出的胳膊上肌肉绷起,步子越来越慢,粗声粗气的问道:“当家的,怎么办?”
桃金娘环顾四处,知道自己已经被数不清的便衣包围,现在挣扎,至多再杀一些人,可全无逃脱的可能。所以恶劣地用指甲划过人质的皮肉,又把她扔到一旁,从板车上起身:“都可以。但是我要坐你的马。这样正统的大宛驹,我还是头一回见。”
孟无枝向她伸手,将她拉上了马。
不是在身后,而是稳稳地圈在了怀中。两个女人盈盈一对望,桃金娘先笑了:“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孟无枝一手握着缰绳,一手飞快的捏住即将刺向腰间的那只手,一用力,横行多年的江洋大盗也在顷刻间白了脸,吃痛惊呼了一声,松开手,匕首便掉了下去。
“自然是多亏了我的好朋友。”都督面无表情,向一旁的心腹颔首。隐藏在人群中的官兵们立刻上前,把其余五人通通缉拿归案,又两个扶起在车上狼狈不堪的傅明晞,将她也带上了马,“若你不用这么浓的香,或许还不会这么简单。”
桃金娘微微一怔,旋即望向了另一头。
近在咫尺的傅明晞已经拆掉了头巾,本来就松散的长发披泄下来。短短几日,她便憔悴的与刚被绑来那时判若两人。瘦的脸只剩尖尖的一把,眼下洇着一圈深深的乌青,身子那么的薄,好像一阵风来似的都会被吹散。
正是因为她太柔弱,太无力,所以她才从来都没有多想。
这会子用败者的目光去重新审视这个女人,她才在她的眼中发觉了那股敏锐又坚韧的光芒。甚至她会有一种预料,即便今日得以逃出生天,这个女人只要活着,就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傅明晞……”她有些咬牙切齿,“好厉害,倒是我小瞧了你!搜叩叩hao:一八七六二四一六捌三”
傅明晞闻言,转身去看她,脖颈上有一条骇然的血痕,语气冰凉到没有一丝温度:“桃小姐,你是罪有应得。”
73. 放妻
傅明晞恍恍惚惚被接回了傅府。
一别数日,母亲似乎憔悴了许多。傅夫人仍带着浓重的装饰,傅粉的面庞却遮不住眼下的乌青,双目通红,显然是哭了许久。
“我儿。”她走过来,一伸臂,将女儿紧紧搂紧了怀里,“这些天快叫娘担忧死了。”
大抵是将将经历过生死别离,素日里最忌讳的字眼如今听起来也没那么刺耳了。傅明晞顾不得计较,乖顺的匍在母亲的怀里,闻着她身上熟悉的脂粉淡香,眼泪就忍不住的往下掉。
却还要强撑着宽慰道:“娘,我没事。”
“往后再不可独来往了。”傅夫人声音还有发抖,双手张开,顺着她的鬓发往后细细地捋,一面拢一面含着泪望她,“如今都过去了。往后你好好的在家里住着,我和你爹爹再不管你了。任你读书也好,闲着也好,只千万莫要再出这些事情了!”
傅明晞有点楞,后知后觉意识到了问题,从她怀里往四处去看:“……母亲,阿存呢?”
不说还好,一说起这个,傅夫人便控制不住地拧起了眉。
几番欲言又止,到底没忍住,说道:“我还要问你,当初怎地就嫁给那样一个绣花草包了!这些年你与他出外住,将我们夫妻俩瞒得好苦!不过是个四品小官,一日里能有多少公务公事,竟也要你替他批阅处理?你若喜欢从政,自己去考一个便是,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
“所以……他呢?”
“皇帝知晓之后盛怒,只因你尚且下落不明,倒也没在明面上发作,只不声不响将他罢了官,贬回老家去了。私底下倒是与你爹爹说了好一通,虽然字里行间并不怪你,可既然他提了,自然是在乎这件事的。等你调养些时日,你再与我们一通去向圣上请罪。”
傅明晞只觉得头疼欲裂,伤指在来前被换了更好的阵痛上药,只一觉得一阵冰凉。她的脸色也跟着发白发凉,有些不耐地从她身边挣脱开来:“你的孩子方才从生死关头回来,就不能先不说这些么。”
她起身,“我累了,想先回去休息。”
傅夫人叹气摇了摇头,倒也没拦着,只道:“丹枝也回来了,叫她伺候着你。”
*
比起多数权高位重的官员府邸,傅府实在称不上气派。傅明晞自幼起的西院便是小小的三间,还是后来才又加建了灶房,好供她馋嘴儿时解馋。院子里种着两颗郁郁葱葱的金桂,花期将近,繁茂葱茏的枝叶在光下落了满地斑驳的树影。
屋子被预先打扫过,干净整洁,一切都是回忆里的样子。
出嫁这些年,她时常也有回来看望父母,却从不曾回来这里。算起来,也有五六年没进到这里了。
“夫……小姐。”丹枝看着神情怅然的傅明晞,上前搀住了她的臂,只低声道,“圣上是那样容不得沙子的性子,自然没有闲心替您考虑。临了临了,没有叫你们夫妻再见上一回……”
“这几天都发生了什么?”
明明只不过是三天,怎么觉得好似翻天覆地地变了。
丹枝倒也利落,三言两语将事情讲了个明白。
她一失踪,薛成和便忧心忡忡报了案。一时间在京城掀起了滔天巨浪,当朝首辅家的女儿在天子脚下就被捋走,引起圣上震怒,当即就下令清查,还让顺天府立下了生死状,若不能活着带回她,便要徐府尹提头谢罪。
为了不放过蛛丝马迹,便有人去薛府中搜查,结果薛夫人的线索没有找到,却在书房中查到了一笔来路不明的款项和这些年来她为他批阅公务的记录。于是东窗事发,早上递了物证过去,不到黄昏便将薛成和罢免贬黜了。
昨日的事情,今日已经出城了。
“……对了,还有这个,是大人走前托我转交给您的。”
丹枝想起了什么,转身取来一封信,递了过来。
傅明晞接过拆开,里面是一张浣花笺,映入眼帘的便是三个字:放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