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着多一事少一事的心态,沈蕴姝悻悻摇头,温声道:“妾身如今有着身子?,阖宫上下,哪来的人给妾身气受呢。想是孕中容易多思的缘故。”

陆渊一手揽她入怀,一手去抚她那尚还未曾显怀的肚腹,浅笑着问:“让朕猜猜,这世上能让爱妃牵挂的小辈无非永穆和临淄郡王妃,永穆就在你身边,与你朝夕相对,爱妃自无需记挂她;倒是郡王妃,朕听闻她已有许久不来,爱妃大抵是在惦念着她。”

现下抱她这人总能看出她在想什么。沈蕴姝暗自感叹一句,无声默认。

观她许久未有回音,陆渊又道:“爱妃既这般记挂她,朕可命人接她入宫见你。”

沈蕴姝听后认为?不妥,拧眉道:“倒也?不必特意去请,三娘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她既不来,必是存着缘由?的,妾身等?她更为?妥当。”

耳听沈蕴姝如此说,陆渊便也?没再多言什么,由?着她去了。

陆渊的怀抱宽厚而又温暖,沈蕴姝没来由?地感到心安,因晌午未睡,这会子?被他这样舒服抱着,竟是涌上三分睡意,缓缓闭了眼。

沈蕴姝的脑袋歪靠在他的前胸,陆渊察觉到她的朦胧睡意,索性拥着她一齐向后倒,伸出粗壮的手臂让她枕着。

盈袖手执填漆梨木托盘进?殿,正?要上前给人奉茶,抬首间就瞧见丽妃正?枕在圣人的臂上。

圣上这会子?也?阖着目,不知是否已经入眠。盈袖怕惊扰到他们,不敢发?出任何响动,当即脚下无声地退了出去。

沈蕴姝的睡眠时间算不得长,仅睡了小半个?时辰后便悠悠醒来,起身就要去倒水喝。

陆渊睡得早比身侧的沈蕴姝浅得多,几乎是在她轻轻挪动身子?的时候就跟着醒了过来,见她正?在穿鞋,问她是不是渴了。

沈蕴姝点头答是。

壶里烧滚的清水早放凉了,陆渊高?声唤人进?来,吩咐送一碗温水来。

酉时,陆绥下学?,乘步撵回拾翠殿,一进?殿里就兴冲冲地扯着沈蕴姝的袖子?告诉沈蕴姝,今日?老师夸她悟性高?,学?得快。

沈蕴姝闻言,旋即舒展眉头,浅浅一笑夸赞她道:“永穆是个?极聪明又认真的小女郎,自然学?什么都快。”

话音落下,陆渊亦顺着她的话夸起陆绥。

当日?,陆渊在拾翠殿陪她们母女用晚膳。

头三四个?月正?是紧要的时候,陆渊格外关注她的饮食,陪她用过膳,亲自喂她将安胎药喝下,仔细交代宫人几句后,这才离去。

陆渊前脚出了殿,后脚便有内侍迎上前。

龙撵在太极殿前停下,陆渊立起身来,跨步下撵,低声问身侧的内侍,太子?是否回宫。

那内侍恭敬答话:“太子?殿下于酉时一刻归至东宫。”

“去请他过来。”陆渊面前喜怒不辩,沉着声吩咐内侍道。

陆镇来时,陆渊正?坐于书案前看折子?。

“阿耶。”陆镇朝人屈膝行礼。

“大郎无需多礼。”陆渊说着话,突然合上折子?搁在一边,问起陆昀的那桩案子?。

陆昀有无贪墨,企图为?罪臣翻案,他父子?两?心知肚明,却又十分默契地皆未道破。

陆渊眸色幽深地看着他,就听他一改往日?的淡漠语气,竟用略带了些轻松愉悦的声调道:“再有三日?的功夫,此案便可有定?论。”

彼时的陆镇精神饱满,眉眼间尽是掩藏不住的喜悦之色,直觉告诉陆渊,他的这位长子?身上有乐事发?生,约莫还和女人有关。

此番他父子?二?人大费周章将陆昀下狱,不过是为?着震慑宗室朝臣而推出来的人,岂可不罚。陆渊直截了当地表明态度:可轻放他出狱,却不能官复原职,且要左迁外放。

陆镇同他想法一致,旋即点头应下。

他们父子?除谈论公事外,鲜少会与彼此闲话,然而这次,陆镇临去前,陆渊竟是来到他身前,郑重?其事道:“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待过完元日?,朕会让皇后为?你选妃。丽妃的内侄女,你若只是一时兴起将人弄到手里一回便也?罢了,可若是逼得她与夫君和离,也?该给人一个?名分,虽做不得太子?妃,良娣良媛总是无伤大雅。”

良娣良媛,他是乐意给的,只是奈何她不肯要,大抵是做惯了郡王妃,存了几分傲骨在身,如何肯与人做小。陆镇眸色微沉,对陆渊的话未置一词,行礼告退。

屋外漆黑一片,沈沅槿挑亮烛火,独坐在窗下清点银钱,满满一匣子?的金银铤,皆是她这些年自己开铺子?挣来的钱。

另外一方?匣子?里放着田契、地契、房契等?文书,那是陆昀在大婚日?交给她保管的。

除此以外,他的私库钥匙也?握在她手里,几间铺子?的账册也?在她这处。

沈沅槿将那私库钥匙装进?方?契书的匣子?里,整理出这三年多来的十数本账册叠在一处,而后列了单据一一说明,只待陆昀从大理狱平安回来,一并退还给他。

做完这些,沈沅槿开始收拾妆奁内各种式样的金银玉器,以前随意戴着倒不曾发?觉,竟有大半都是陆昀和陈王妃平日?送与她的。

奁中的鸳鸯戏花纹金梳背和嵌宝花坠水晶项链甚是耀眼夺目,尤其是那金梳上栩栩如生的花纹,让她看了思绪翻涌,仿若回到那个?陆昀外出归来的午后,风风火火地来到她身边,将这把金梳插在她的发?髻中。

还有那水晶项链,她不过偶然间看到哪家贵女戴了一串晶莹剔透的水晶手串,夸了一句,哪曾想他竟当了真,休沐日?不再府上多睡会儿懒觉,一早出门往东市去寻胡商买水晶,不知跑了多少地方?才寻到足够的数量,叫人制成这项链送与她当生辰礼。

沈沅槿陷入深深的回忆之中,犹豫再三,终是只留下这两?样东西,其余的拿另外的匣子?装了。

待她将东西都清点齐整了,外头夜深已深,辞辞楹让人送了热水进?来,沈沅槿洗漱过后,上床去睡,一夜无话。

此后两?日?,沈沅槿通过牙行看了几座宅子?,最终以每年二?十贯的价格赁下一座三进?的院子?。

又三日?,陆昀平安出狱,虽未受刑,亦未流放,到底被冠上失职之罪,圣人降下圣旨,革去其大理寺少卿一职,判左迁江州,任彭泽县令。

调令已下,明年正?月十五过后便要前往千里之外的江州任职。

陆秩恐徐婉玥亲眼见了陆昀从狱里出来的模样心疼,照旧往去官署上值,只叫沈沅槿领了几个?知晓内情的小厮仆妇去接他回府。

陆昀在幽暗的狱里关了数日?,几乎每日?都不曾吃好?睡好?,加之沈沅槿与他和离那日?,又吐过一回血,是以脸上没多少血色,整个?人看上去瘦了能有一圈不止。

大理狱外,晌午的明媚阳光刺得陆昀眼前一黑,本能地眨眼适应,数息后,他的视线逐渐恢复,就见不远处的马车内,一只素白的手掀开车帘,踩着脚踏下车,即便是侧影,陆昀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沅娘。”陆昀立时红了眼眶,迈开大步飞奔向她。

眼前的陆昀蓬头垢面、身形消瘦,早不复当年长街策马、意气风发?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