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这么说,大学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特别厉害,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小时候看动画片《神笔马良》就羡慕马良有神笔,后来认识了你,你和马良唯一的区别就是画的东西不能变成活的而已,但都画什么像什么。”
令超被邱天的话逗笑了,“我说大艺术家,你今年也三十来岁了吧,动画片和真人能是一回事儿吗?”
“我就是想说你很厉害啊,过去上学的时候画得就好,现在又能把那些名画修复完好,虽然你的确是在幕后,但是,那些挂在墙上展出的作品都有你的痕迹啊,创造和修复都是艺术,而且你的艺术是能永远流传下去的,比我在舞台上的瞬间更有价值。”
令超定定地看着邱天,半天没有说话。一瞬间他似乎彻底想通了。
曾经,他非常想在她面前证明自己,证明自己才华横溢,妙手丹青,证明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带给她稳定的生活,有足够的安全感让她依靠。可是,骄傲如邱天,她需要的并不是一个穷极一切证明自己的人,她也不需要依附任???何人,她自己就能活得很精彩。她需要的是一个实力相当,同样自信,在各自领域全力奔跑的人,互相都不需要借助对方的光芒就能在各自的生活里璀璨耀眼。很显然过去的自己不是那样的人,现在的自己,即使勉强算得上小有成绩,却早已错过了最适合和她相遇的时机。
“邱天,谢谢你。”令超郑重地说。
“客气什么,你本来就很棒,我也绝不是恭维。”
“不是因为你夸我,而是因为,你让我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邱天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继而又似乎了然,微笑道,“不管你指的是什么,都不用感谢我,咱俩什么关系啊,你可是我大学时代最好的‘男’朋友!”
看着邱天坦荡的笑脸,令超也笑了,“谁的‘男’朋友能这么多年不联系,还好这次遇上了,否则我都不知道我在你心中地位这么高!”
“还真是,还好有生之年重逢了,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对,命不该绝!命不该绝啊,孟令超!”邱天笑着说。
令超哑然失笑,“邱天女士,听我一句劝,虽然你人在国外,但母语还是应该好好巩固一下的,成语是这么用的吗?”
“哎呀,别管我了,你知道什么意思就行了。孟令超,以后一定要保持联系,只要我回国时间串得开,就会来见你。”
“没问题,我也努努力,争取早日获得去法国进修的机会,去见你,和你的完美伴侣。”
“随时欢迎,我相信早晚会有那么一天的,可能那个时候,你也不再是一个人了。”
“借你吉言。”
“不客气!对了,你现在闲暇时间还画画吗?”
“偶尔吧,比上学时候画的是少多了。”
“我觉得你应该继续画,谁说一个好的修复师不能同时是一个好画家的,别给自己设限,你的世界不仅仅是修复间和博物馆那么大。”
那天,虽然邱天一再客气,令超还是坚持将她送回宾馆,毕竟是个姑娘,让她自己回去他怎么能放心。
从宾馆离开后,令超没有直接回去,而是一路走到海边。天津的冬天虽不似老家那般寒冷,风里却也多少带着些凛冽,微微上冻的大海没有了往日的汹涌,近岸的地方浮着些薄冰,浪花轻微地起伏着,远远望去,夕阳下的海水呈现出一种深沉的灰蓝色,海鸥在海面上恣意地翻飞着,无惧寒冷。
海边几乎没人,令超就那么面对着大海,静静地站了好久,把这两天发生的事,以及认识邱天以来的经历好好地回忆了一遍。他觉得自己的肩膀变得很轻,好像一些长久以来压在上面的无形的东西渐渐抽离了。虽然这次意外的重逢没有带来意外的惊喜,但似乎真的有一些事情被想清楚了。
令超觉得老天对自己挺好的,在新年到来的时候,安排了这样一场重逢。从今以后,应该可以轻装上阵,走好自己的路了。也许,某个路口,真的有那样一个和自己完美契合的人等在那里,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刚好遇上。而现在,自己要做的,就是大步朝前走,其他的,就交给时间吧。
小女知非
二零零一年的农历年来得早,一月二十三号就是除夕,新年没过多久便紧接旧历年,有些单位一月份的头二十多天基本会在一种闲散的状态下开展工作,但令超他们不一样,每个月都有相应的任务量,无关假期。
元旦过后的第一个工作日,令超早早地起床去居民区吃了早餐,和往常一样帮耀祖和师父各带了一份去了馆里。
进屋第一件事便是开窗换气,屋外料峭而清新的空气没过几分钟便填满了修复间,令超觉得神清气爽。他将早餐端正地放在师父和耀祖的办公桌上,又打扫了一遍卫生,抬头看看时钟,出去洗手的同时又捎上了水壶,这样就可以在师父他们上班后正好烧开一壶水。
当他拿着一壶水返回修复间的时候,赫然发现屋里多了一个人,一个从未见过的姑娘。她此时正坐在师父的工位上,左手拿着糖火烧,右手拿着小勺,大口地吃着那碗买给师父的豆腐脑。
“你是谁?你是怎么进来的?你怎么随便吃别人的东西呢?”令超语气中透着一点好奇,一些火气,同时又带着满满的严肃。
这一问分明把正在“享受”早餐时光的姑娘吓了一跳,刚舀起的一勺白嫩嫩的豆腐脑也随着手的猛一颤抖重新跌回了碗里。姑娘侧转过身体 看向声音的来处,神情懵懵的,左手还抓着那块吃了一半的糖火烧。
是个很好看的姑娘,剑眉,杏眼,高鼻梁,脸白皙而小巧,两根不算长的粗麻花辫搭在肩上,整个人逆着光,熹微的晨光将她头顶上的碎发衬得有些明显,显得脑袋瓜茸茸的,再加上她穿着一件奶黄色宽松厚毛衣,整个人陷在衣服里,看上去格外娇小而又毛茸茸的。
“你到底是谁?怎么进来的?”令超把手中的电水壶放回底座,按下开关,仍不忘询问对方的身份。
“门没锁,我就那么进来了呀。”姑娘回过了神,大声回答,嗓音很清亮,说完咧嘴一笑,笑容明媚,唇红齿白的。
“我是说,你怎么进到工作区的?谁允许你进来的?你是干嘛的?”令超连续发问。
博物馆展厅和工作区是分开的,工作区有单独的安全门,有专门的工作人员守在那里,令超他们这些转正的馆员才会给发钥匙。实习期的新人要在师父的带领下才能进来,外单位来访者要有预约并在管内员工带领下才能进入,至于生面孔是一定会被拦下的。
“你好像在审问坏人一样,我进来了说明我肯定是可以进来的。”姑娘被令超严肃的质问弄得有点儿不高兴。
“这里是办公区,未经允许外人不得随便进入,我没见过你,除非你说清楚你是谁,谁带你来的,否则请你立刻离开。”令超没有因为对方是个漂亮姑娘而有丝毫的温柔,语气依然很强硬。
“你没见过我,我还没见过你呢,我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和泥巴呢。”姑娘似笑非笑地反驳着。
令超被她的话弄糊涂了,也没了耐心,刚要发作,师父走了进来。
“非非,怎么跟令超说话呢?没礼貌!”
看着师父板起面孔向眼前这个姑娘训着话,令超更糊涂了。那姑娘脸上的神情却变得惊喜起来,她放下手中的糖果子,飞快地从桌上抽了两张纸,把手擦干净,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令超面前站定,大声说,“令超?原来你就是孟令超!幸会幸会!”
令超彻底懵了,他看了看眼前这个一脸灿烂笑容的姑娘,又将探寻加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师父。
“令超,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小女非非,陈知非,刚回国,做课题来拿点儿资料。”陈继源师父笑呵呵地介绍道。
小女儿?!难道是在英国的那个小女儿?
令超知道师父有两男一女三个三孩子,老大陈知难在航空航天局做科研工作,工作的原因,并不常回家,令超仅去年春节前到师父家拜年的时候见过他一次。老二陈知恩在天大当老师,这位倒是常能见到。老三只知道是个女孩,一直在英国读书,令超却从未见过,没想到眼前这位就是。
“啊,原来你就是师父的小女儿,不好意思,初次见面,刚才……冒犯了。”令超客气道。
“冒犯什么,你做的对,你又不认识她,陌生人当然不可以随便进来。”师父笑道。
“知道是你的爱徒,也不用这么向着他说话吧。”陈知非笑着对父亲嗔怪道,又眨着一双大眼睛盯着令超,“总听我父亲说起你,说你悟性极高,人又稳重,但是你跟我想象的不一样,分明是个挺洋气的年轻人嘛,怎么让我父亲一形容,倒像个古板的书呆子。”
“别瞎说,我什么时候说过小孟是书呆子,我不过是说他比同龄人老成一些。”陈师父纠正道。
“孟令超你好,我是陈知非,很高兴认识你!”陈知非一边说着,一边大大方方地朝令超递出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