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超豁然开朗的同时，心中又不免泛起苦涩，是啊，因为不被爱，就越发想被爱，在不被爱与渴求爱的角力中，所有动作都会变形，越是渴望证明自己，就越显得卑微。

“令超，你已经足够好了，你没做错任何事，她也没有，只是你们两个没有缘罢了。感情的事情说不清楚的，不是一方付出的多另一方就一定会有回应。有一天你真正的缘分到来的时候，你会发现，什么自卑，什么患得患失，都会消失不见，在爱和被爱里，你会找回自信。”

大姐温暖而坚定的目光令超还记得，她话中的深意他当然也明白。可即使是自己最亲近最信任的姐姐，在爱情这一话题前，也只能是个局外人。令超不知道那个真正的缘分什么时候到来，他只知道，这么多年，对邱天的这份感情还是难以割舍，虽不至于像大学时代那么强烈，却千丝万缕，剪不断理还乱……

邱天没有打断他，也丝毫没有不耐烦，饶有兴致地听着，偶尔还问上一两句。有那么一瞬，令超觉得自己回到了大学时代，在阶梯教室煞有介事地讲着自己对斯嘉丽和白瑞德之间感情的看法，彼时的邱天同样是面带微笑地静静聆听着。那时候多好，青春年少，无所顾忌，勇敢地制造着暧昧，不去想未来会怎样。

馆里五一、十一、寒暑假之类假期都是不休馆的，每当那时，总会有许多家长带着孩来参观，热闹得很。元旦假期是一年中难的休馆日，休的是人，也是馆里的物件。令超问过师父，“为什么新年一起头就休息啊？”师父说，“攒劲儿你懂吧？起头上把劲儿攒足了，一年才不会泄气。”

令超对这番言论始终似懂非懂，但能放假总是好的，尤其是今天，正好趁着没人带邱天过来看看，省的同事都在，免不了八卦一番，他可不想成为话题的中心。

令超一个馆一个馆地带邱天参观，虽然不是每个馆的每件器物都十分懂，但工作四年多了，大多数东西他还是能介绍一二的。邱天对馆里的陈列品很感兴趣，一路兴致勃勃地看着，也惊叹于令超的脑子里居然装着这么多内容。走到油画馆的时候，令超指着其中几幅画作说，“这两幅是我和师父一起修复的，那一幅是我独立修复的第一个作品，那边那幅是我最近修复好的。”

“真难想象这些画原来是什么样子的，它们现在看上去那么好，那么完美。”邱天仔细端详着墙上的画作，感慨着。

“我可以带你去修复室看看，那有这些画刚到时的照片，还有我修???复一半的作品，我可以给你现场演示一下。”

“真的吗？那太好了，快走吧。”邱天激动起来。

按照修复室管理制度来说，是不允许外人进入修复间的，也许是因为休馆，也许是想让邱天一饱眼福，也许是为了满足自己小小的虚荣心，在喜欢的女孩儿面前炫耀一下，令超还是破了例。这要是让师父知道了肯定要狠狠批评一顿的，检查也少不了，严重的话还会全馆通报批评，但此时都顾不得了。

来到修复间门口，出于谨慎，令超还是让邱天在门口等了一下，自己先打开门进去看了看，确定没人才把邱天带进来。

一进到修复间，邱天的眼睛就不够用了。她抚摸着屋里的桌椅、画框，惊叹道，没想到在展馆后面还有这样的地方，古色古香的，感觉这里所有的东西都透着艺术气息。当她看到刚才外面墙上那些精美绝伦的画作刚被收进馆里的照片时，惊讶地合不拢嘴，一个劲儿地惊呼，“Amazing！”“真的是你亲手修复的？”直到令超在那幅完成一半修复任务的画作上进行操作时，邱天才彻底相信，这是一项人力可为的工作。

“简直是化腐朽为神奇！孟令超，你太厉害了！”

令超看着邱天夸张的样子笑了起来，“拜托，你好歹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了，大英博物馆，卢浮宫都去过的人，见到这些还这么激动，我谢谢你，真是给足我面子了。”

“不一样啊，我在卢浮宫看到的都是达芬奇那样的大师创造出来的艺术品，都是接近完美的成品，我从来没想过它们毁坏了会是什么样，会有多可惜，今天在你这看到的是一种重塑，在不破坏原有生命状态下的一种重塑，你和你的同事真的很了不起，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伟大！”

令超微笑着静静地看着邱天一脸兴奋地赞叹着，心里热热的。

“你怎么不说话？不相信我说的？孟令超，你真的很棒，很了不起，很伟大！我说的都是发自内心的，真的！”

“我相信，谢谢你，这对我很重要！”令超郑重地回答。

从馆里出来，令超把邱天领到附近一家环境味道都不错的餐厅，点了几样特色菜品。

“来一次天津，你也尝尝本地特色。”

“是啊，我得多吃点儿，下次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邱天笑着说。

“这次回去，什么时候再回来？”

“春节，如果团里没什么演出任务的话，春节我应该会请假回来，毕竟我爸爸年纪大了，尽量多看看他，陪陪他。”

令超点点头，“没错，我现在每回一次家都能明显地感觉到爸妈老了。能见还是多见见吧。”

“要是到时候有时间，咱们也见见，我和国内的同学都没什么联系了，除了红梅……许红梅你还记得吧，她孩子都好几岁了，再过两年都要上小学了。”

“啊，真的假的？她还当音乐老师呢？你们一直有联系？她挺好的吧？”令超对于许红梅的模样有些模糊了，但这个人他是不会忘记的，毕竟都是大学时代遇见过的人，都是带着邱天有关的回忆。

“挺好，挺幸福的。一直有联系，我刚到美国的时候是写信，实在特别想家的时候就给家里和她打个国际长途，话费贵，也说不上几句话。最近这几年用ICQ，但是有时差，倒是会常常发邮件。对了，你上网吗？有没有email地址给我留一个，或者ICQ号码，我听说好像国内又出了一个OICQ？”

虽然平时不怎么上网，但馆里是有电脑的，偶尔也会处理一些简单的数据。邱天说的这些他都有，只是不常用。

和邱天交换了信息后，菜也陆续端了上来，邱天吃得很开心，“还是咱们国家的饭好吃，等你出去你就知道了，哪都不如家好！”

“那你想没想过回来？这样你就天天能吃上家里的饭了。”令超半开玩笑地说道。

“想过，但最近几年应该不会回来。国内歌舞剧这方面毕竟还没有完全发展起来，我想趁着现在还唱的动，跳的起来，在这条路上继续往前走一走，也不是为了成名成家，我是真的很喜欢这份职业。我男朋友也挺支持我的，他的事业也处在上升阶段，所以未来几年我们应该还会留在法国。”

男朋友？

令超从邱天一长串话中只提炼出这三个字，手中的筷子顿在半空中，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讶。没想到，一直想触及的话题，来的如此猝不及防。

大步向前

他是法籍华人，学建筑设计的，大邱天两岁。邱天去法国不久后，一次在法华人聚会上，两人通过共同的朋友认识了彼此，在一起快五年了。

不见的这许多年里，令超偶尔想起邱天，也会猜测她过得好不好，从事着什么职业，是不是已经有了另一半，甚至结婚生子，过着与自己更加不同的生活。在他的预设里，是可以有那么一个人存在的，可当这种预设变成现实，令超还是觉得有些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儿，想问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邱天默默吃着菜，似乎也在寻找着合适的切入点再次开启话题。两个人谁也不说话，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他对你好吗？”令超忍不住开了口，可话一出口就开始后悔，这算是什么傻问题，谁会跟对自己不好的人在一起呢。

“挺好的，比我对他好多了。”邱天调皮地笑道。

令超从这玩笑中分明听出了情侣间的亲昵调侃，笑了笑，又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啊，细心周到，开朗大气，能好好拼事业，也懂得享受生活，长得也还行。”令超清晰地感觉到邱天说起他的时候，眼睛里是有光彩的，那光彩是看向自己时所不曾拥有的，那光彩是自己一直渴求的。

“其实……我就是想知道，为什么是他？”令超咽下了这问话的后半句为什么是他，不是我。

邱天放下手中的筷子，将身体轻轻倚在椅背上，微笑地看着令超，眼神温柔而平静。

“孟令超，你听说过这样的说法吧，每个人都是一个不完整的圆，穷极一生在寻找自己的另一部分。可能有许多人看上去都很合适，也很谈得来，但只有一个人能跟你完美契合，他就是那个人。说不清为什么，就是一种感觉，时间，心情，甚至遇到他那天的天气都刚刚好，遇上了，就觉得一切都对了。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

“理解，我也有过这样的感觉，但是没有你幸运，现在想想，我那顶多算是自以为是的错觉。”

“我也有过错觉，还固执地认为自己的感觉一定不会错，一度很痛苦，也因此让一个可亲的人和我疏远了……可是，爱情就是这样，没办法将就，更不能自欺欺人，不合适的两个形状再怎么磨合也还是不合适，还会让两个人都很痛苦。与其强求，不如等对的人来。”

相似的话几年前也听她说过，令超当然知道话中的深意。苦笑道，“可是，我好像已经没有这种能力了，我可能永远都不会遇上我的那部分了吧。”

“孟令超，你要相信，和你完美契合的那个人早晚会到来，可能一年，一个月，一星期，或者就在明天，等她来了，你就会知道，那是一种多么美好的感觉。孟令超，你这么优秀的人值得花时间去等同样优秀的她。”邱天的目光满是真诚。

“别抬举我了，和你比起来我都有些自惭形秽，你在全世界那么多国家的舞台上接受过鲜花和掌声，我不过是在小小的修复间做着幕后工作，哪里算得上优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