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素心过去也来过几次数学办公室,但那时候是单纯地来找母亲,没有过多留意坐在办公室角落里的凡江。凡江对她也是匆匆一瞥,知道她是曲老师的女儿,再没留下更多的印象。
那一周,起初,凡江也当陈素心像过去一样来找曲老师,当她敲门进来的时候,他也不过点下头,说,曲老师好像还在班级,你坐着等会儿吧。
两三天后,凡江发现陈素心这段时间几乎天天都来,来了也不多说什么,就坐在曲老师的位置上,从包里掏出本书看。而曲老师也不像过去那样,一下班赶快收拾东西回家。每次都是陈素心差不多等半个多小时,她才回到办公室。
而且,凡江隐约感觉到,每次进到办公室,曲老师的目光似乎总是先在他和陈素心身上来回转那么两圈,脸上还带着意义不明的笑。
娘俩相见后,还总嘀嘀咕咕说点儿什么。曲老师会在离开的时候,冲着凡江喊一声:小孟,还不回去啊?
凡江这时也总是笑笑,说,就走就走,备完这课就走。
虽然没谈过恋爱,即使在男女感情方面凡江稍有些迟钝,学校几个大姐前段时间频繁地给他介绍对象的举动,怎么着也算是给他提前预习了恋爱一课。
陈素心每天雷打不动的到来,曲老师暧昧不明的眼神和微笑,娘俩嘀咕时陈素心举手投足间的忸怩,终究让凡江???觉察到了一层特别的意思。
自己,和陈素心?不可能,不可能!
凡江在参透曲老师母女的意思后,立刻在心里否定了自己和陈素心交往的可能性。不可否认,陈素心是漂亮温婉的,但是凡江总觉得她的漂亮温婉中带着那么一点儿不讨人喜欢的精明。
按理来说,他们只见过几面,而且凡江并没有真正好好地打量过陈素心,但就是这几面,让凡江有了这样的结论,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
后来的两天,陈素心继续来,凡江却提前离开办公室,要么回宿舍,要么去操场上转转,和几个放学不回家的学生打篮球。
周五晚上下班,陈素心又来了。这次,和她一起进到办公室的还有曲老师。几天了,办公室的其他老师总见到陈素心来,也大概猜出是为了什么,便都知趣地收拾东西离开,经过曲老师母女的时候,大家还抿着嘴笑,最后一个离开的孙姐还回头冲凡江这个方向看了一眼,却看见凡江也拎着个兜子起身要往外走。
正要走到门外的时候,曲老师喊了一句:小孟啊,你等一等!
凡江迟疑了一下,出于礼貌,还是站住了,不知怎么的,他竟然有些紧张,拎着兜子的手也渗出了些汗 。
曲老师笑着冲他说:小孟啊,是这样的,素心她们图书馆要举行篮球比赛,还有女篮,本来他们女孩就少,素心个子又高,就被选上了,但这孩子实在是不太会打篮球,想找你给教教。你看这么多天,她也不好意思开口,这孩子,就是太腼腆,跟男孩子更是不会主动搭话,老实得很。我都跟她说了,你是最热心肠的小伙子,肯定愿意帮忙!
凡江刚要开口说些什么,曲老师又继续说:要是下班没什么事儿,就辛苦你带她练练。你看,今天是周五了,明天下班你还得回家是吧?那咱们就从下周一开始练,今天晚上,你也别急着走了,我们娘俩请你吃饭,就当拜师了!
凡江哭笑不得,自己还什么都没说,就被曲老师安排得明明白白,这事儿闹的!他看了一眼陈素心,此时,她也正看着自己,白净的脸上飞着几抹红云。
凡江笑了一下,把目光落回在曲老师脸上,说:曲老师,你看多不巧,我昨天上课把膝盖扭了,大夫说不让剧烈运动。素心要是真想学,你去问问初二组的大刘,他比我打得好多了,你要是不方便,我去给你问也行 。
曲老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陈素心脸上也登时红一阵白一阵。片刻之后,曲老师又满脸堆笑地说,小孟啊,受伤了啊,严不严重啊?可是要小心啊,年纪轻轻,别留病根儿。其实,你也不用亲自动起来教,你就比划比划,跟素心说说怎么打,我们素心聪明……
凡江笑了,说:曲老师,哪有打篮球不动地方的,那不成了拍皮球?你信任我,我也不能误人子弟不是?这样,你等着,我今晚上就跟大刘说,放心吧!你看,我还得去换膏药,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再见啊,曲老师!
凡江逃也似的离开了办公室,只听见曲老师数落着女儿:我让你主动点儿,你也不主动,完了吧,跑了吧……
凡江逃回宿舍,颇有些慌张。头一回遭遇这个场面,他感到刺激又好笑。一想到明天又会在办公室遇上曲老师,他就发愁,这以后俩人见面得多尴尬。
所幸曲老师算是个聪明人,看出来凡江对女儿没什么意思,又都是同事,挑明了反倒不好相处,第二天只是问了问凡江膝盖怎么样了,便没再提其他。陈素心也不再来了,更没有跟大刘打篮球。曲老师不提,凡江更不会说什么,这事情就好像从没发生过一样。
凡江问过自己,为什么学校老师给介绍的那些,自己都不去看?为什么都没接触过,就对陈素心没什么好感?思来想去也没个头绪。
后来,和喜兰在一起后,某个瞬间他突然明白,当初也许自己心里早就装着一个人了,只不过一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就那么大,装得了家人,装得了工作,剩下的空间仅能装下一个人。
那么,这个人为什么一定是喜兰呢?凡江想,也许是因为自己脑筋不够活络,不喜欢太复杂的人和事儿,处理事情总是选择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和人相处也是选择那种清清小溪一样,一眼能看到底的。
喜兰就是一汪水,敞亮,包容,干净,透明。你站在水边,她的眼里心底便都是你的影子,平静和波澜也都一目了然。
一起生活了许多年后,凡江越发佩服自己当年的眼光。和喜兰在一的日子,每天都好像秋日的阳光一样,澄澈澈的,虽不及骄阳似火那般热烈,却有种舒服至极的爽冽。不是没有摩擦,何况喜兰一生都如小时候一样风风火火,但一切情绪来也快去也快,唯独喜兰对他的心一直不变。
一次,听外孙女哼歌,那句歌词,凡江注意到了:
“有的人说不清哪里好,但就是谁都替代不了。”
凡江想,写这个词的人,一定也如自己一样,遇上了生命中那汪重要的水,甘之如饴......
渐行渐远
喜兰小学毕业的这些年里,母亲、爷爷、奶奶陆续去世,几个哥哥虽都很孝顺,但毕竟各自成了家,各忙自己的一份生活,不常回来。家里家外的活儿基本都是喜兰在帮着老古忙活。经历了六七年的频繁的变故之后,古家的生活终于渐趋平静。
在村子里生活了快二十年,操持整个家五六年,喜兰已经从儿时那个恣意欢脱的少女成长为一个从容持重的姑娘,虽然性格依然洒脱,做事依然风风火火,但早已不似当年那样疯张。
当初和父亲约定好世道一太平就可以去上中学,可终究是计划不如变化快,外面的世道渐渐安稳了,自家却屡遭变故。终究年岁大了,再去上学,似乎不太合适了。
也算是经历过世事变迁和生离死别的人了,在这些年里,喜兰越发地感到人世无常,世事难料,她期盼着一种新的生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期盼。尤其是,在凡江上中学后,每周从他手里接过那些书,看着书的扉页上盖章县中学图书馆的印章,喜兰总是会用手指摩挲着那些深蓝色的印记,好像触摸到了,自己就真的跟中学生活有了关系。
喜兰羡慕凡江,可以毫无挂碍地去上学,去看书,去创造属于自己的生活。但过去,她只能想想,而现在,二十岁的她,不想只是想想。
村里已经有一些女孩去县里干活了,有的去了供销社卖货,有的在印刷厂里做些勤杂,当然,前提是家里得有一些关系。古家没有,只能自己想办法。
一个周末,三哥回来了。他现在已经成了店铺的副手,闲谈之间,三哥说,县里刚成立一个花圈厂,正在招女工,据说待遇还可以,但毕竟是做花圈,很多人忌讳,报名的不多。
听到这话,喜兰眼睛一亮,脱口而出,哥,我想去,咋报名?
三哥瞪大眼睛看着她,半晌才说说话来,真的假的?你真想去啊?做花圈?你不害怕啊?
喜兰笑了一下,认真地说,是去做花圈,又不是去死,伺候咱妈和咱爷咱奶这么多年,眼看着他们过世,我早就不怕了。
三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迟疑了一会儿,又说,那......咱爸会同意吗?
喜兰说,你明天回县里的时候,帮我把名报上吧。爸那边我去说,他会同意的。
两周后,喜兰成为了县花圈厂的一名女工。她的主要工作是扎花,先是一朵朵扎好,然后再组装成一圈一圈的花盘,一个花盘计一件的钱,一个月一结算。这项工作对于手巧的喜兰来说并不难,每周日厂里还能放一天假,这让她觉得很知足了。
当初老古也不同意喜兰去花圈厂上班,毕竟,听上去毕竟怪怪的。但是喜兰说,自己当初本来有机会念书的,却耽搁了下来,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再次走出去,不想再留下遗憾。老古本就心疼女儿,再加上没能兑现当初和女儿的约定,心里总是有点愧疚,经喜兰这么一说,也就答应了。姑娘大了,总是要离开自己的。老古不舍,但也不愿意把喜兰一辈子和自己困在小小的村落中。
喜兰上班的那年,凡江正读高三,这回两人都在县里了。刚到县里的那天傍晚,喜兰去凡江的学校找过他,一来是把孟叔托她带去的衣物和吃食交给凡江,二来是还掉手中看完的那本书。
喜兰一直记得,那天,凡江请假没上最后一节课,亲自带她去校图书馆还书。向来不怯场的喜兰,在整个过程中,竟觉出了局促。她尽量让???自己像其他女学生那样从容地走在通往借阅室的走廊里,尽量让自己进到借阅室里的时候不好奇地东张西望,尽量从容地模仿着其他人的样子第一次亲手还了书虽然,自己早就触摸过这间屋子里的几十本书。
从图书馆出来,正是晚饭时间,凡江带喜兰去校食堂吃了顿便饭。虽然那味道远不及家里,但那种陌生的新鲜感给寡淡的饭菜增添了别样的味道。饭后,凡江领着她在校园里四处逛逛,还带她到自己经常出现的篮球场,期间有几个男生招呼凡江打球,还把篮球抛向凡江怀中。凡江轻轻跳起,随手将球投进了篮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