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为什么？有什么事是电话里说不明白的呢？”

“令如，你，有没有想过换个城市生活？”

曹非这没头没尾的发问弄得令如一头雾水，她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老同学，不明就里。

“我是说，你有没有想过离开省城，去其他城市，北京、上海、或者...深圳？”曹非的表情很认真。

“深圳？我去深圳干什么？”令如脱口问道。

“你在大学，每天接触到的都是前沿的信息。你应该知道，现在的社会环境和过去不同了，好多人不再满足手里的铁饭碗，都想出去闯一闯。你这么有能力，完全可以趁年轻出去看一看。”

“可是，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我很喜欢大学老师这份工作，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想过要放弃它。”令如笑着说。

“当大学老师也很好，要是换个城市依然当大学老师，你觉得怎么样？”曹非追问道。

从接到曹非的邀约开始，令如就一直十分奇怪他邀约的动机，刚才曹非这番没有来由的问话更是弄得她一头雾水，但现在，令如的心里升起了一个念头，或者说，是一种猜测，她隐隐感觉到曹非接下来想说些什么。

果然不出令如所料，曹非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提了口气，缓缓开口，“我想，你大概猜到我今天为什么找你。我也不绕弯子了，令如，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深圳？”

令如浑身一震，一瞬间想要逃跑，虽然心里猜到了几分，但当曹非真的问出来，她又觉得整个人很慌。“不要和我开玩笑，老班长，你飞黄腾达了，就这么着急要提携老同学啊？谢谢你了，我还是不麻烦你了。”令如笑了笑，装着傻搪塞着。

“你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孟令如，我这话只跟你一个人说，如果你愿意去深圳，我可以帮你安排。我这次过去就是厂里深圳那边一个客户邀请的，他们那边要建一个分厂，需要一些有经验的人。你知道的，我离了婚，我前岳父和我一个厂子，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 我想换换环境，何况，现在国家市场经济已经在推进了，在那边发展肯定比守在这边要有更多的机会。令如，你这么年轻，这么有能力，到了那边不做老师，你也会有很好的位置。 ”曹非恳切地说了一大串。

令如咀嚼着他话中的深意，沉默着。这么多同学，有能力的也不只她孟令如一个，曹非今天这番举动，到底是为什么，就算令如再迟钝，再不想往那边去想，她也明白了八九分。沉思了片刻，她决定起身离开，在曹非那句话没说出来之前，离开，免得彼此更尴尬，连朋友都没得做。

“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来系领导找我处理一些值班安排的事情。时间差不多了，我先走了，有什么事，咱们电话里联络。我没打算去深圳，老同学，你到了那边好好干，祝你成功！”

令如说着，起身穿上外套就要往出走，曹非却也迅速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迈到她的面前，定定地看了她几秒钟，缓缓地说，“孟令如，你等等，我，喜欢你。”

再见曹非

“孟令如，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

曹非这简短而坚定的话，犹如一句咒语，将令如整个人定在那里，动弹不得。虽然心里早已猜到了几分，但当这表白直挺挺地冲过来时，还是让她头脑一片空白。

“来，你先坐下，听我慢慢说。”曹非柔声说，同时把令如拉回了座椅。

“其实，如果不是我决定要离开这里，这些话我可能会一直藏在心里。从大学到现在，我有很多次机会想要告诉你，却因为我的自卑而放弃了。”

令如看向曹非，眼里更多的是不解。

“你肯定想问，你有什么可自卑的，对吧？”曹非笑笑，继续说，“其实好多人都以为我是一个自信、骄傲的人，可是很多骄傲的人骨子里都是自卑的。你们只知道我比你们大几岁，你们不知道的是，我家庭出身不好，为了争取到这个考大学的机会，我整整等了两年。是的，不管考不考得上，光是争取这个机会我就用了两年。那两年，我几乎陷入到绝望中，又不能让自己绝望，我拼命复习，准备随时参加考试，可与此同时，我每天都在问自己，这样的坚持会不会都是徒劳，老天会因为我坚持就施舍我一个上大学的机会吗？”

“那是时代的原因，不怪你。而且，你足够优秀和执着，机会是你自己争取的，不是命运的施舍。”令如安慰道。

“也???许吧，可没在那个环境下熬过的人，真的不会理解我当时的处境。一上了大学，我就更加的努力，无论是学习还是学生会的工作，我都非常看重，包括同学关系，我都努力地去相处，我不想再像过去在老家那样因为出身而受人白眼。我拼命地把身边的一切抓在手中，因为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些东西对于我来说，多么的难得，又多么容易失去。我害怕失去，如果失去，还不如一开始不要叫我得到。”

“我完全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经历。你知道吗，在大家的眼中，你是那么成熟稳重，为人处世都那么得体从容，好像什么难题交到你的手上，都能轻松解决，很让人放心。”令如说。

“那是因为，我解过比那难百倍千倍的题。”曹非苦笑了一下。

“现在都熬过来了，不是吗？而且，你以后一定会发展得越来越好的。我不是客套，我是说真的。”令如真诚地说。

“谢谢你，我相信你是真心的。那么，现在说说我和你？”

绕来绕去还是绕不开这个话题，索性说开了吧，令如想。“你说吧，我听着。”

“要怎么说呢，我想想……其实，进到大学没多久，我就注意到你了。你不是班上最显眼的那个，话不多，总是静静地在那里坐着，听课的时候很专注，和别人说话的时候也总是很认真地听，慢声细语地回答。你不像齐婉那么骄傲，但时间长了，我发现你骨子里的要强却不输班上任何一个人。而且，你是美丽的，是一种秀外慧中的美，不张扬，但足够耐看。”

曹非说得很坦荡，这让令如的不自在少了一些。

“果然，不到半学期，你的光芒就被更多人看见。追求你的人很多，你拒绝的也挺狠。我还在图书馆门口目睹过两次。这些你可能都不知道。”曹非笑着说。

令如一愣，也笑了，“都是过去的事了，那时候不懂感情，就是觉得被人追很烦。”

“那我很庆幸，当时没有增添你的烦恼。”曹非顿了一下，“虽然，是因为我的自卑和怯懦。”

“我不明白，我也没有感觉到……”令如摇摇头。

“是啊，当时的你一心扑在学习上，哪里会注意到我呢。你怎么会知道，你四年的热水都是我打的。还有你每次做实验，打完的饭顾不上吃，都是我偷偷拿去食堂，求大师傅热了，给你放在一边的。还有你每次从图书馆出来，遇上下雨天没带伞，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总是我恰好从图书馆门前经过？”

什么？！令如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曹非，脑海中迅速搜索着他说起的这些大学时代的片段。

没错，那时候系里男同学负责给女生打水，她一直以为谁拎谁的壶都是随机安排的，没水的时候她就随手放在宿舍的值班室，每次去拿都是满的，她只在心里默叹班上男生的勤快，却从没想过这里的玄机。

是的，她经常因为盯着实验，顾不上吃午饭，但哪怕是过了很久，那饭吃到嘴里的时候，的确还是温热的，她当时并没有多想，还曾开玩笑地说，自己的不锈钢饭盒怎么这么保温。现在想来，原来这一切都有它的原因。

还有那些没带伞却突遭大雨的日子，总有一把伞适时地递到自己手边，递伞的人，现在想来，竟真的都是曹非。

就像曹非说的那样，大学时代的自己，真的把全部精力放在学习上了，对身边的追求者一概拒之千里。而对于曹非，她一直没有把他归于那类男生，她把他当做值得信赖的班长，如果非要说出和其他男生的不同，那就是他更像是一位兄长，只不过，自己以为的系里所有人的兄长，却只想为自己遮风挡雨。想到这些，令如沉默了，心中五味杂陈，震惊、感动等等情愫一齐涌上心头。

“你怎么都不说呢？”许久，令如轻声问。

“说了有用吗？我的待遇会和其他追求者不同吗？”曹非微笑着反问，“何况，当时的我，那么自卑，始终觉得自己不足够优秀，至少在那个时候，不足以配得上光彩夺目的你。”

“你把我想象得太好了，我没那么好。”令如摇摇头。

“你在我心中，足够好。如果你不那么好，我不会喜欢你这么久，可也是因为你这份好，我才更加自卑和胆怯，多有意思，像个悖论，搞不清楚。”曹非叹了口气。

“那后来呢，毕业之后，你应该没有必要自卑了吧，为什么不说？”令如问得很直接。

“其实我愿意去厂子，一部分因为那是你让给我的机会，一部分也是为了可以和你在一个城市。后来咱们几个人也小聚过，我更加确定，你对我没有特别的感情，你对我和对齐婉、吴昊他们一样，甚至还不如对他们亲热。我那时候很犹豫，怕告诉你我我的想法，你拒绝了，四年同学情就断了，又怕不告诉你，被别人抢了机会。后来厂里的总工程师，也就是我前岳父，看中了我，极力撮合我和刘佳，说来惭愧，我终究是个自卑的人，自卑让我对成功格外渴望，我想要在厂里立足，刘工可以帮我，我对刘佳又不反感，她是个不错的姑娘，在不确定的你，和确定的她之间，我还是选择了她。这可能是我这辈子做的最错误的一个决定。你知道这个，是不是更瞧不起我？”曹非的面容带着一丝忧虑又有一些说不清的东西，也许是惭愧。

“我从来没有瞧不起你，无论怎样的你。只是，你选择的不是不确定的我和确定的她，而是不确定的未来和必然的坦途。你的自私毁了你的婚姻。”令如一针见血。

“你还是这样不留情面，不过，你说的对。我也因为这份自私付出了代价，我离了婚，也算是对自己和刘佳的一种解脱。结婚的时候，我以为和谁都可以凑合一生，但是当你心里始终有那么一个人时候，你会发现所有的凑合都成了煎熬。令如，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我理解，但我不赞同，如果是我，打一开始就不会让自己凑合，因为你不仅对不起自己，更对不起另一个人，她是无辜的，她凭什么是你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令如的表情很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