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1 / 1)

聚会的发起者一般都是班长曹非。毕业之后去了省第一化工厂的他,凭着扎实的知识功底和卓越的情商,一路高升,如今已经是厂里最年轻的副厂长了。毕业五年的这次大聚也是他发起的,他用了整整半个月的时间,联系其他二十四个同学,敲定聚会时间。

其实毕业后大家分开的并不太远,除了四个人回了陕西、江苏、四川、湖南老家外,其他二十来个人基本都在省城或周边城市,而且大部分人都当了老师,寒暑假里都是有时间的。只是,一旦步入社会,时间就真的不是自己说的算了,这些年里,大家结婚的结婚,生子的生子,像令如这样还没谈过一场恋爱的,是独一份。相夫教子、老婆孩子热炕头、上有老下有小的日子,多少改变了这些当年意气风发的青年的心态,这样那样或真或假的理由被拿来搪塞着曾经的同学聚会。这一次,曹非告诉大家,有时间一定要来,因为他要去深圳发展了,如果顺利的话,以后很可能会出国,这样的话,再聚就真不知等到什么时候了。

也许是大家都觉得,五年了,该正式地聚聚了,因此,除了???湖南的田湘和江苏的马玉成家里有事实在脱不开身,其他二十三个人齐聚省城。曹非、令如、齐婉加上另外两个留在省城的男同学负责到火车站接外地赶来的同学。当所有人相聚在饭店包间时,场面一时难以控制。大家兴奋地说说笑笑,讨论着谁胖了谁瘦了,谁漂亮了,谁老了。 虽然当中有一部分人五年来第一次见到彼此, 但大家却完全没有陌生感,就像是放了个长长的假期重新回到校园中一样,交谈起来依然那么自然和热络。

此次五年大聚为期两天,具体环节都是曹非安排的,令如负责其中一个环节领着大家重游师大校园,追忆旧日时光,时间定在第二天上午。当大家重新走进师大校园的时候,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了片刻。二十三个人站在主楼前的广场上,四下张望着,似乎在寻找当初以新生身份第一次走进它的感觉。此时已是寒假,校园里人很少,稀稀落落的学生偶尔从旁边经过,好奇地看着这群年纪不老,但显然不是学生的人。

北方的冬天很冷,但今天,天公作美,阳光虽稀薄但比往日暖了不少,没什么风。大家一路走着,当那些昔日无比熟悉的建筑物接连映入眼帘时,气氛也渐渐热烈起来。大家回忆着在哪个楼上过什么课,任课的老师是谁;回忆着在哪个礼堂因为什么举办过舞会,舞会上谁比较拉风,谁出过糗;回忆着当初食堂的什么菜好吃,男同学是如何等待着女同学饭票的接济......

整个过程中,令如的话都不多,她微笑地看着昔日同窗谈论着这座她与之相伴了更多时日的校园,偶尔会回答他们的问话,说一说当初的那些老师谁还在,谁调走,谁已经故去。也会简单说一说现在的学生和当年他们上学时的种种不同。

校南门的照相馆还开着,老板还是当初的那个人。令如把他请来给同学们拍照留念。在师大门口经营多年,见过太多的新生和老生,老板已经记不得令如这届当时的情况,但他还是十分感慨地说,“毕业了这么多届,好像你们是第一波回来聚会的。真是难得啊,都是念旧的孩子。”

大家在上过课的教学楼前、食堂门口、男寝女寝、校门口都拍了好多照片,拜托令如一洗好就赶快寄给他们。

聚会的最后一顿饭,是曹非请的客。也许是第二天大家又要各奔东西,气氛稍微有些沉重。席间,不知是谁起的头,大家开始聊起这五年各自的生活,相对于昨天的报喜不报忧,今天这顿饭上,大家明显更加的走心,不再提及这五年的成就与辉煌,更多地讲起彼此生活中那些真实的琐碎。结了婚的说起过日子的不易,花钱如山倒,挣钱如抽丝。两口子磨合好的相安无事,磨合不好的无异于天天与邻国交战,在断交与恢复邦交间反复试探;有了孩子的说起教育子女的艰难,戏谑着为什么活得好好的非给自己生出个敌人养着,费时费心,费力不讨好;父母身体不好的,感慨着为人子女的艰辛与不忍。大家探讨着人这一辈子究竟为什么活着,慨叹着三十而立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同学当中有两个人是最令大家羡慕的,一个是曹非。虽然在婚姻上他不算成功,短婚未育,结婚两年后就与前妻分道扬镳。但事业上无异于是班里男同学中最成功的的一个,尤其是人家现在要远走深圳,还有可能成为同学中第一个冲出国门的人。另一个便是令如。当初上学的时候,令如就是系里年纪比较小的那个,如今在大多数人步入婚姻、为人父母的时候,她依然是单身。大家笑言是令如的眼光太高,当初上学的时候,那么多追求者令如就没相中过一个,现在身为大学老师,各方面条件都这么好,更是要好好挑一挑。还有同学热心地问令如想找什么样的,可以给她介绍介绍。面对同学们的七嘴八舌,令如只是笑,“随缘,一切都随缘。”

齐婉在一旁笑着替她解围,“你们刚才说了那么多婚姻家庭如何不容易,都把令如给吓着了。咱们这些已经踏进生活洪流中的人就别替人家操心了,令如还在生活的浅水区玩水呢,她有选择下不下水的权利。不过,令如,对待爱情和婚姻,慎重一些是好的,我支持你。”曹非在一边笑了起来,“那按照你这么说,我这是从深水区又扑腾回岸边了!”

大家愣了一下,都大笑起来。曹非当年的室友吴昊起着哄说,“哎呦,这么说,咱们班现在就你俩在岸边待着了,要不你俩凑合凑合得了,都知根知底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曹非抓起瓶酒往吴昊杯子里倒,边倒边说,“我看你是欠收拾了,你忘了我当年在寝室怎么收拾你的了,来,喝酒,别说那些没用的!”

其他人也觉得这话题有些不妥,就岔开了话题,继续聊着各自工作上的事情。那晚大家聊到很晚,从现在聊到过去,又从当初聊回现在,令如觉得这些昔日同窗都快要把彼此的前世今生说完了。

宴席的最后,还是曹非发的言,微醺的他,表达起来也有些激动,“此聚一别,不知再会是何时。真的是舍不得大家!我走之后,你们还是应该经常聚聚的,这个世界上,除了亲情,什么感情都没有同学情纯粹!等我在深圳站稳脚跟,你们就都过去找我,咱们下次的大聚就在特区!我要是出了国,咱们就国外聚,我包你们往返机票!来,为了咱们早日再聚,干杯!”

干杯!

毕业五年的聚会在酒醒梦回间结束了。第二天,令如又像当初毕业时那样,把外地的同学一个一个送到火车站。这次与她同去的还有曹非和齐婉。五年的时光,大家都成熟了不少,分别之际虽有千般不舍,但也终于不像年少时那般痛哭流涕。微笑着互道珍重,期待下次再会。送完最后一个人,他们三个面对远去的列车,感慨道,“不知再聚是何时何地。”

寒假伊始的这次同学聚会如同一个忽然入脑又瞬间出离的梦境。结束后的两天,令如还是觉得不太真实,正当她准备收拾行李,离校回家的时候,曹非打来的一个电话,更是让她恍然如梦......

我喜欢你

曹非打来电话,约令如下午三点在师大附近的一家餐厅见面。

“都约了谁一起?”对于曹非的邀约,令如是十分惊讶的。毕业这么长时间,虽然都在一个城市,但除了他婚礼时的邀请,以及几次同学聚会的邀约,二人并无其他联系。

“就我们两个。”曹非坦白。

“哦?大班长有什么事电话里不能说,非要当面指示?”令如更加纳闷了,笑着调侃。

曹非迟疑了一下,“电话里一句半句说不清楚,还是当面说吧。”

挂掉电话的令如,坐在教师宿舍的床上,着实愣了一会儿,同学聚会刚结束两天,实在是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再聚,而且还是她和曹非单独见面。也许是曹非即将远走他乡,有一些事情拜托自己处理吧。令如这样猜测着。

下午两点半左右,令如简单收拾了一下,裹了件棉衣出了门。和聚会那天的冬日暖阳不同,今天的天气十分寒冷,令如有些后悔出来的匆忙,没有戴帽子和围巾,想折回宿舍取,又觉得麻烦,索性裹紧领口,顶着风,快步向校门外走去。

这家名叫“莫斯科花园”的餐厅是令如大四那年出现在校南门对面的,经营者是一对夫妻,丈夫是中国人,妻子是苏联人。当时化学系的同学还曾“集资”在那里聚过一次餐,价格不便宜,味道说不上多好,毕竟当时谁也没吃过地道的俄式大餐,也就谈不上是否正宗。但环境还是非常不错的,对于当时令如他们这样的穷学生来说,莫斯科花园是一种高品质生活的象征。

毕业之后,令如和齐婉、曹非几个留在省城的同学也曾在那里小聚过两次,那时的大家,已经有了收入,菜品可选的范围也比原来宽泛了许多,但大学时代那种心境却所剩无几。

有一段时间没来过这里了,令如实在不知道老班长把他们二人的单独会面安排在这里是何意。

十五分钟后,令如进入了餐厅。与室外的寒冷不同,莫斯科花园里温暖如春,刚踏进室内的她就感觉到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她环视了一下四周,与前两年相比,布局上好像做过了调整,布艺的样式好像也发生了变化。空气中漂浮着的味道却让她感觉十分的熟悉,恍惚之间,她的脑海中闪过当初第一次来这里的样子,一晃???竟已经过去了多年。

刚回过神,她就看见壁炉旁边一个位置上的曹非起身向她招手。她微笑了一下,快步走过去。曹非看着令如红红的脸和稍显凌乱的头发,笑着说,“冻坏了吧?今天温度是真挺低,怎么出门也没多穿点儿?至少围条围巾啊!”

“从屋里看出去感觉还行,没想到出来之后这么冷,怕时间来不及就没回去拿围巾。哎?还说我,你今天也没穿得多厚。”令如刚才就注意到眼前的这位老同学今天穿得十分正式,甚至要比聚会那天还要体面。白衬衣外套着一件浅咖色鸡心领坎肩或是毛衣,最外面穿着一件深咖色暗格纹西装。一件厚大衣整齐地搭在旁边的椅背上。

曹非没有说话,笑笑指着椅子说,“坐吧。服务员,菜单!”

令如坐下来,旁边大壁炉烘烤着,很快她就暖和起来,脱掉外套,里面是一件米色高领大毛衣。

“想吃点儿什么,我好久没来这了,上次来好像还是咱俩和齐婉?”曹非将菜单递到令如眼前。

“我也还是那次来过,平时一个人也没想过特意过来吃。我什么都可以,你点,这边是我的地盘,我请客。”令如把菜单推了回去,笑着说。

“我约的你,怎么能你请客,我请。那我就看着点了,我记得,你之前好像喜欢喝这款咖啡,还有罐焖牛肉,烤杂拌、烤肉串、红菜汤、奶渣饼.....”曹非看着菜单,七七八八地点了好几个菜。令如在一旁直说,“差不多了,咱俩吃不了这么多。”

服务员离开后,两个人相对而坐,一时间竟陷入了沉默之中。过去的每次聚会都有其他同学在场,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从不会让气氛冷清,可是今天,突然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令如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为了缓解尴尬,她随口说道,“没想到你还记得我愿意吃什么,真不愧是老同学。”

曹非微笑,“我不光记得你愿意吃什么,你喜欢看什么类型的书,看什么类型的电影,上学的时候哪个科目最好,我都是记得的。”

令如一愣,没想到她想要打破尴尬的随口一说,却引来了曹非这番话。她有些局促,咳嗽了一下,没有接话,偏头看着壁炉,炉火燃烧着木块,发出噼啪的声响,不远处的一桌客人不知道在讨论什么,发出阵阵笑声。

令如不接话,曹非也没有再开口,两个人继续静默着。好在服务员适时的出场打破了这份沉默。当一道道菜端上来,摆在眼前的时候,气氛也松散了一些。曹非开了口,“看样式和摆盘好像和当年差不多,不知道味道一不一样了,来,尝尝!”说着,给令如舀了一碗罐焖牛肉,自己拿起一根烤肉串品尝起来。

“还不错,口味好像没太大变化。”令如说。

曹非点点头,放下手中的钎子,看向令如,“我过完年就要去深圳了。”

“我知道,前两天聚会不就是因为这个。”令如随口回答。

“那天吴昊问我为什么副厂长干的好好的,非要跑出去。我感觉咱们同学中应该有很多人不理解我的做法。”曹非若有所思地说。

“没什么理解不理解的,人各有志,你这么做一定是有自己的理由。你一直都比我们成熟,想法也更多。”令如微笑直言。

“其实我当年进到厂子之后,才知道他们当初很想让你过去的,后来你选择留校,就要了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这个工作是你让给我的,我一直都没有和你说过感谢。”

令如一愣,没想到曹非会提当年毕业分配的事,“你没有必要谢我,你本来就比我更适合去化工厂。我的性格待在大学更合适一些。如果当初是我去,发展的未必有你现在好。”

曹非笑了,点点头,又摇摇头,叹了口气说,“孟令如,你总是这样,明明很优秀,却总是习惯自我否定,但真要是做起事来,保准比任何人都做得好。”

“所以,你今天特意找我来,就是为了感谢我,顺带夸我两句?”令如笑着问。

“如果是那样,倒也不必如此大张旗鼓。”曹非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