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别扭地应了。

新男友还要去教课,恭恭敬敬地和李北寒告了别,又学洋人的做派亲了亲朱小姐的脸颊,再同李稚握了握手,方急匆匆地离开公寓。

李北寒陪女儿一件件地拆礼物。

朱小姐道:“你不要总是买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给她,她这么小,就要让你给惯坏了。”

李北寒不以为意道:“我的女儿,怎么能说惯。”

朱小姐皱眉说:“如今不比从前,我不想她长大之后,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她想要什么,必须得靠自己去争取。”

李北寒晃晃手中的小铃铛,逗女儿玩儿,耸肩道:“她可以自己争取,但用不着,我这个当爸爸的都为她准备好了。”

朱小姐:“……”

她认为自己无法和这个人沟通,还好女儿跟着她长大,不然只会变成嚣张跋扈、不知所谓的废物。也许,离开奉天来美国生活对女儿来说好处更大,她实在无法想象,倘若女儿在奉天那样畸形的环境下成长,将来是否仍会对生命存有敬畏之心。

朱小姐道:“我要去股票交易所,既然你来了,就抱着李稚和我一起去。”

李北寒愣了一下,说:“那儿人多又乱,怎么还要带她去?”

朱小姐轻蔑道:“你懂什么教育。”

李北寒:“……”

他只有从命。

华尔街股票交易所是个比战场还要疯狂的地方,李北寒手中虽然也有资金投放在股市,但比例并不大,他不喜欢打风险太大的仗,更喜欢实实在在、能掌握在手中的不动产。但朱小姐痴迷股市,恨不得连珠宝首饰都当掉来做股票交易的本金,所幸她眼光不错,赚的比亏的多。

李北寒抱着女儿,远远地看着朱小姐在人群中厮杀。

“Daddy,I want a bottle of milk。”李稚认认真真地提要求。

李北寒揉揉女儿的小脑袋,和朱小姐打了个招呼,转身出了交易大厅,要找地方给女儿喝牛奶。外头当然没那么多疯狂的股民,李北寒看见一间小cafe,在街对面,于是抱着女儿要穿过街道。

当他留意来往车辆时,一抹熟悉,又无比陌生的身影闯进他的视线。李北寒僵住,一动都不敢动,唯恐这不过是他的错觉,或者幻想过去,这样的幻想出现了太多次,多到他夜不成眠,食不知味,以为自己的三魂七魄丢掉了大半,只留一具行尸走肉活在这世上。

李稚奇怪地沿着父亲的目光看过去,“Daddy,is that woman your friend?”

李北寒声音嘶哑,不可置信地问:“你也看到了?”

李稚点点头。

那个女人坐进一辆黑色的别克车,车尾喷出尾气,渐渐远去,汇入主街道上的车流,终于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李稚低头看父亲,一时之间,分不清他究竟是在哭还是在笑,真奇怪,她从没见人有过这样的神色,父亲嘴里还喃喃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李稚把耳朵凑过去,终于听见了:“还活着……你还活着……你又骗了我一回……”

李稚挠挠脸,只觉得奇怪。

番外一 “二妈妈,我往后都和你一起睡”

番外一

鞭炮炸响半个奉天城。

这是李长川迎娶二夫人入府的大日子,二夫人张玉衡是原东三省总督张大人的掌上明珠,是名门之后,和土匪出身、保安队发家的李长川原本只能用天上地下来形容,可世道变啦,英雄不问出处,土匪也能娶大家小姐做老婆啦!

张玉衡盖着盖头,坐在婚房,等自己的夫君李长川来“入洞房”。要等到半夜去了,他想,谁让李长川风头正盛,来贺喜的宾客只怕要从城北排到城南。张玉衡并不急,甚至觉得李长川来的越晚越好,那他就能晚点面对注定要发生的羞辱和蔑视。

他知道,这会是一个艰难的夜晚,他的心跳得很快,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这是他人生中第一道大坎,他必须得靠自己迈过去……真的能迈过去吗?他心中充满恐惧,如果,如果李长川把他休了呢?或者,干脆一枪崩了他……

张玉衡动了动,想把自己的盖头掀开。

一道还很青涩的声音说:“喂,你夫君还没来,你就要自己揭盖头,这不好吧?”

张玉衡顿了顿,没把手放下去,仍然将盖头揭开了,他循着声音,看见一个穿着小西服的小大人似的男孩。男孩正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仿佛他是罕见的奇珍异兽。这让张玉衡觉得不大舒服,这个孩子,眼神太直接、太没有遮拦了,仿佛一头小狼,藏着狠劲儿,不怀好意,要是猎物露出弱点,那他就要扑上来了。

“你是北寒吧?”他半天没喝水,嗓子有点儿哑,“你怎么会在这?”

李北寒耸耸肩,不以为意道:“我为什么不能在这?你就这么不待见我?”

张玉衡顿了顿,说:“不……不是。”

他早听过李北寒的斑斑劣迹,这么小的孩子,就气走了好几位老先生,顽劣的很。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李北寒会在这个时候闯到这儿来。他来,想干什么?来给他下马威么?张玉衡只觉得荒唐。不管是他成亲的事,还是继子出现在自己婚房中的事。

倘若有得选,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成亲。

李北寒小大人似的摸着下巴,来回打量着他,许久道:“你也不丑啊,咋就看上我爹了?他比你得大十多岁吧?还是你就喜欢老的?”

张玉衡:“……”

他拧起眉,看着这个小男孩,这么痞里痞气的,说话带着刺儿呢。这么小的孩子,是不高兴亲妈尸骨未寒,老子就操办了一场新亲事?他知道李北寒的亲妈是怎么死的,是让李长川给连累了,李长川在外头有那么多仇家,打天下的时候却没想过仇人会摸到自己的老巢。

张玉衡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半大不小的“儿子”,索性当没听见,自己坐到桌边,就着茶水吃了几块点心。很难吃,不知道是打哪个不入流的烂铺子买来的,吃了都剌嗓子。他实在饿的厉害,皱着眉头硬咽下去,把饥饿的感觉压下去就不肯再吃了。

他要再回床上,把盖头盖起来,却见李北寒把他的红盖头拿在手里,还冲他晃了晃,“可真娇贵,看不上我们家的粗茶淡饭,是不是?听说你爹很有钱,你也很有钱,嫁妆装了十几架马车。我爹不是娶你,娶的是钱吧?”

张玉衡:“……”

他倒也没说错,李长川娶他,为的可不就是钱么?可这话,不该他来说任何人都不该说。

“你来这,让人知道了,要挨骂。”他说。

李北寒浑不在意,说:“爱骂就骂呗,又掉不了肉。你和我爹成亲图他啥啊?他在外头好几个相好的,儿子姑娘一大群,娶了你,怕过不了两年又得娶小的,这日子过着有啥意思?还是你压根就不在乎?”

张玉衡:“……”

他看着这个叽里呱啦说个不停的男孩,心中生出奇怪的预感这个男孩,或许会给他将来的生活带来许多不同。是好,是坏?也许,都有的吧。在这个陌生的府宅,等待着他的,不知将是怎样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