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妈妈,会有不同,”李北寒反驳道:“要是早知道李北珩要挟你,我不会那么对你……绝对不会。”

张玉衡露出一个悲哀的笑,他挥开李北寒的手,转身往船舷的方向走去。他双手撑在船舷上,头发让海风吹得乱糟糟的,也不以为意,远望着杳无边涯的大海,轻轻叹了口气。

“北寒,过去的事,算得再清楚又有什么用处?你要是真的后悔,那就放过我吧,我不能再这么活下去,我要喘不过气啦。放过我,让我好好地活着,行吗?”

李北寒沉默地看着二妈妈的背影,察觉二妈妈真的清减了不少,这让他觉得心疼,可二妈妈想要的,偏偏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给的,他怎么能允许二妈妈离开他,“我会对你更好的,二妈妈。我会把你失去的,都还给你,我会比天底下任何一个人都对你更好。将来,不管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我都会给你,都会为你做到。”

张玉衡疲倦地回头望他一眼,苦笑道:“你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

看着二妈妈厌倦的、冷淡的神色,李北寒怎么可能不明白,二妈妈已彻底厌倦了他,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牵扯,为此甚至不惜离开奉天、离开故国,孤身一人去大洋彼岸的陌生国度生活。可,就算二妈妈不想要他了,他也做不到放开二妈妈的手。将来的日子还很长,他还要去弥补自己犯的错,他要把二妈妈捧在手上,给他这世上最好的一切,让他开心,让他快乐,让他幸福。他绝不允许二妈妈离开他,也绝不能忍受和二妈妈恩断义绝,再无来往。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会对你很好,好到你能忘记过去的痛苦,心里只有快乐。”李北寒承诺道:“二妈妈,我犯过错,任你处置,我认打认罚。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什么都能给你,我会比过去对你还好。”

张玉衡转过身,审视地看着他,似乎在衡量他每句话、每个字的重量。

李北寒忍不住往前跨出一步,想把二妈妈抱在怀里,海风太冷了,二妈妈身体一贯虚弱,手那么凉,受了风寒,不知要多久方能好,“二妈妈,你……”

张玉衡让他不要动,“我还有个秘密,想告诉你。”

李北寒怔道:“秘密?”

张玉衡看着他,轻轻笑了笑,把声音放的很轻,仿佛生着剧毒的蛇悄无声息逼近自己的猎物,“李长川,是李北珩杀的吧?北寒,你知不知道,李北珩的枪是打哪儿来的?”

李北寒目光凝住。

张玉衡笑道:“是我给他的。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给他的么?是你成亲的那天,你拜堂成亲的时候,李北珩正扒我的衣裳呢。我当时,听着你‘拜天地’、‘拜高堂’的声音呢。北寒,你说,这个秘密,好不好玩儿?”

大哥,大哥,你和朱小姐拜堂成亲,做你们的神仙眷侣,我和二妈妈,不,我和玉衡难道就不能做我们的床上夫妻啦?

李北寒双眼让愤怒染红。

狰狞的真相让他理智全失。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这么做,怎么敢这么说。愤怒、绝望、悲哀……太过庞杂的情绪在李北寒心中翻滚,老帅的死,是二妈妈一手筹划的,是张玉衡杀了老帅,那把要了老帅性命的枪,是张玉衡递给李北珩的,元凶不是他那个只敢在暗处玩弄阴谋的弟弟,而是张玉衡,是张玉衡!

李北寒拔出枪,指着张玉衡的脑袋。

张玉衡笑了笑,说:“看来,你觉得这个秘密不好玩儿啊。真遗憾,我可是一想起来,就连做梦都能笑醒。”

他理了理衣裳,最后看李北寒一眼,翻过船舷,坠入深海。

李北寒下意识地扔了枪,要去抓二妈妈的手,可来不及了,他只留下一块薄薄的纱巾,油轮下,溅起大大的水花,又很快恢复平静。副官冲过来按住要跳下去的总司令,拼了命地拉着他,大叫卫兵过来帮忙,不能让司令涉险,四五个强壮的卫兵一起上,才勉强按住暴起如野兽的司令。

李北寒额头暴起青筋,哑声道:“救人……救人!!!……别想这么轻易地死。”

第五十七章 “你又骗了我一回”(完结章)

第五十七章

三年后。

东三省改换旗帜,由原来割据一方的独立王国变成了新国度的一部分,原先在这片土地上可谓无冕之王的镇威上将军李北寒不肯留在故土听凭旁人主宰自己的命运,在易帜之前,就乘专机离开了奉天,前往美国,要在大洋彼岸继续过去挥霍无度、随心所欲的生活。

年轻的将军夫人并未和自己的丈夫共同居住,抵达美国后,她带着不到三岁的女儿李稚定居于纽约市曼哈顿区,离华尔街只有十分钟步行路程的公寓。三年多的婚姻生活带给她太多不可为外人道的痛苦,新的生活中,她决定要追随本心,和过去的痛苦决裂,为快乐而活。

李北寒定居于洛杉矶,身边仍然追随着不少亲信旧人,过去帅府的大管家李琦生如今也仍在做他的管家,并请了在美读书的华人教习英语,一把年纪的老头儿仍要推着花镜费尽心思地辨认蝌蚪文,真是苦不堪言。奈何入境随俗,他总不能只同华人打交道,这可没什么好处。

李北寒下了野,手下没有军队,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所幸美利坚枪支泛滥,只要有钱,别说枪,炮弹也弄的到,总算缓解了几分思乡之情。李家统治东三省这些年,早已赚下泼天富贵,产业无法带到美国,但真金白银、古董玉器可是数不胜数,就算他花钱如流水,也十辈子都挥霍不完。

副官建议把这些钱拿一部分去做地产投资,李北寒任他主事,在几座城市买下大批房产、地皮,又投资了不少企业公司,只分红租金都足够支应他手下这群忠心耿耿的士兵们的生活花用,也算对他们和他们的家人有了个交代。只可惜,再多财产,终究也是异国他乡,和亲人们只怕再没有相见的一天。

李北寒在美国也有不少朋友,常常有邀约请他去参加宴会,名头繁多,他去过几回,觉得索然无味,就很少再去,只是设立了基金,专用于帮助故国漂泊于美利坚的战争遗孤和没有生存能力的老兵,这或许是他唯一能为自己的同胞做的事,也是他缅怀往事的唯一通途。

李琦生苦口婆心道:“司令,你不如多出去走走,成天闷在家里有什么好处?要是不想和洋人来往,和华人一起也行啊。”

李北寒正给猎枪装填弹药,闻言正眼都不看他,不以为然道:“你有这唧唧歪歪的功夫,不如去学学英文,How do you do学会了么,就来操我的闲心。”

李琦生苦着一张脸,真觉得人生无望,大把的美刀花出去,把个英文老师乐的见牙不见眼,可半点真东西都没学到,真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照这个势头,只怕等他躺在棺材里头了会的最后一句美国话都是“No,I can,t”。真他娘磨人,逼急了他就挺着这把老骨头游回奉天,上街要饭都比在这当半个哑巴半个聋子强。

李琦生嘟嘟囔囔地抱怨:“哎哟我的大少爷,您就别笑话我了,我这不是为您好么。少奶奶都另结新欢,眼看着小小姐都要管别人叫爹了,您咋还不上点心呢?照这么下去,您这么大的家业将来要交给谁?我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替您打算您还不领情,您说我多冤枉……”

“行了,别膈应我了。”李北寒抄起枪,瞄准李琦生的脑袋,嘴里做出“砰!”的一声,把老家伙吓得差点儿尿裤子,“你冤枉什么啊,就你干的那些事,我现在毙了你都不多。”

李琦生心里一哆嗦,挤出一个笑,磕磕巴巴道:“您说啥呢,我咋,我咋听不大懂啊?老奴伺候您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咋就该枪毙了?司令,您可别和我开这么大的玩笑,老奴不禁吓啊。”

李北寒放下枪,似笑非笑道:“你非得我把话说明白?”

李琦生脑门儿上冷汗都下来了,连忙道:“您不是还要去打猎么,老奴就不耽误您了。”

他抖着手去擦汗,不敢看李北寒的神色,看来,司令真的知道,知道他和二夫人之间的勾连来往了,只怕早就知道了,在奉天的时候就……为啥不毙了他?李琦生可不敢以为是因为念他这么多年伺候的苦功,那就是……司令还没放下二夫人?哎,二夫人都走了这么多年了,他想起来还是要掉眼泪。当年要不是二夫人,他哪儿还有命活到进帅府当管家?早不知死在哪个旮旯让狗撕着吃了。

李北寒不让人跟着,自己拿了枪,开车离开这座太大、太空荡的城堡。

他一手抓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夹着根烟,烟雾袅袅,朦胧不清。前头是笔直的、看不到尽头的路,他眼前看到的,却是当年坠落深海的那抹身影……只差一点,他就能抓住他,就能留下他的性命。这些年,只要一阖眼,他就会看到一朵开在海面上的花,那是死亡的象征,海水吞没了他最爱、也最恨的人,没留下一点痕迹。

李北寒按住心口,真疼啊。

美利坚地广人稀,有不少划出来供人狩猎的山脉林区,李北寒把车放了,单枪匹马进了山区。赴美之后,能用枪的机会不多,打猎哪儿有真正的战场厮杀来的痛快?只是聊胜于无,扣下扳机的瞬间,总能想起当年峥嵘岁月。硝烟味儿比什么花香草香都让他安心。

等过足了瘾,李北寒终于肯从深山出来,没回洛杉矶,而转道去了纽约,去看自己的女儿李稚。小女孩儿来到美国之后,对异国的文化习惯的快极了,没用多久就学会了许多英文词汇,连喊朱娉婷都不是“妈”,是“Mommy”,只怕再过两年,都要忘记自己究竟是打哪儿来的了。

李北寒把自己收拾干净,换了没有硝烟味的西装大衣,带了一大堆他认为女儿会喜欢的东西,在约定好的时间去朱娉婷位于曼哈顿区的公寓“拜访”。朱娉婷把界限划得很清楚,绝不允许他不请自来,也不欢迎他过多的探访,只要他每个月将“赡养费”和“抚养费”寄过来,那大家就相安无事。

为他开门不是女佣,而是朱小姐的新男友,一个过去受东三省政府资助留学美国的年轻人,他如今在美国教书,教的是语言学,也可以说年轻有为,但面对李北寒时总有低他一等的强烈自卑感,虽然李北寒比他还要小几岁,他也算是这间公寓的半个主人,可只要李北寒一个眼神看过去,他就不由自主要低头。

李稚抱着李北寒的腿,甜甜道:“Daddy!”

李北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