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衡靠着北寒的胸膛,累过劲儿了,反而睡不着,看着北寒下巴上长出来的一点儿胡茬,觉得新奇,又有点儿羡慕,他要是个完完全全的男人,或许也会和北寒一样,有喉结、长胡子、在外头来去自如、活的轻松潇洒,奈何他生来身体就是这畸形的模样,没法儿过堂堂正正、随心所欲的生活。

他摸了一下儿北寒的脸,心中生出无限柔情,身体让他弄出来的舒服劲儿还没过去,在余韵中,又忍不住担忧北寒此行安危他从前有回差点儿让土匪绑走,对他们还有打心底的忌惮,这回北寒要去清剿北地最后一股成规模、负隅顽抗的匪帮,他的心都悬了起来。

如此荒唐的日子一直到李北寒出征那天才算结束,作为帅府的二夫人,张玉衡当然也和李长川一起去送他出征,当着众人的面儿,他拍着北寒的肩膀,殷殷叮嘱道:“二妈妈不求别的,只求你平平安安地回来。”

李长川打断他的话,说:“妇人之见!这回他去剿匪,许胜不许败,必得把王麻子的头给我带回来,悬在城门上,让全东北的胡子都看一看,不遵王化、负隅顽抗是什么下场!李旅长,我的话,你听清楚了吗!”

李北寒目光扫过二妈妈的脸,最终落在父亲脸上,敬了个军礼,铿锵有力道:“遵大帅命……二妈妈,我会平安回来见您的。”

不管李长川如何吹胡子瞪眼,李北寒深深望了二妈妈一眼,翻身上马,带着第四旅的精锐,出征剿匪。

望着这数千士兵远去的磅礴背影,张玉衡把手藏在皮袖筒中,不住去摸手指上戴着的宝石戒子,这是北寒原先送给他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下意识地要在这么个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儿上求安心。

李长川眯起眼,见儿子的背影看不见了,转身要走,看见张玉衡颈间围着的白狐皮,顿了顿,说:“哟,张大小姐,我的兵都要发不起军饷了,你还这么阔绰,三天两头置办新衣裳新首饰,这他妈哪有一点儿和我夫妻同心的意思啊?我看你,还是俭省点儿好,免得天怒人怨,不得……”

张玉衡淡淡道:“不劳大帅费心。”

李长川哼了声,上车走了。

张玉衡看一眼再看不见的北寒的身影儿,手在厚厚的大氅下抚摸自己的小腹,李长川今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下他的脸,“不得好死”这几个字儿,虽没说完,可意思再清楚不过,看来对他是没多少耐性了,假使他再怀不上孩子,那……

“二妈妈,”他正沉思,一旁三夫人的儿子,李北寒的二弟,李北珩叫了他一声,“您回帅府么?我和您一道儿回去,成吗?”

张玉衡闻声看向他,李北珩和李北寒都是李长川的儿子,单论长相,有六分相似,可他身子不好,和书生一般文弱,一向是个没存在感的角色。

第二十九章 二mama怀孕啦

第二十九章

李北寒率兵北上剿匪,张玉衡来为他送行,让李长川当着奉天大小官员、将士、官太太等一通嘲讽,人们窃窃私语,指指点点,觉得他这帅府二夫人做的未免也太窝囊,他面色不变,正要上车离开,就让李长川的次子,李北寒的二弟,李北珩叫住。

李北珩的母亲是李长川的三夫人,和张玉衡前后脚抬过门儿,李长川当初把话说得很明白,娶老三不是为别的,只因为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女子”,想当然尔,这位“女子”也非是长袖善舞之人,不然也不会当个“预备队员”去做李长川的三夫人。

之所以说三夫人是“预备队员”,不止是因为她在张玉衡过门儿后没几天就进了李长川的门儿,更因为,她早在李长川的元配夫人赵氏还活着的时候,就和李长川有染,还给他生下了一子二女。

李长川最初是没把他们接到身边儿的打算的,只是让张玉衡畸形的身体给“恶心的不轻”,为了“恶心回去”、消解“看见脏东西的恶心”,才把三夫人和李北珩兄妹三人接进门儿,三夫人在外头做了多年的“寡妇”,儿女也受了不少指点流言,吃尽苦头。

张玉衡和三夫人一向没什么来往,一来他不想搅合李长川的“后院”,二来三夫人长年烧香拜佛,和他也不是一路人。至于李北珩,更只是认得那张脸,话都没说过几句,如今,李北珩主动接近他,不得不让他多想。

他顿了顿,说:“成啊,上车罢。”

吉普车摇摇晃晃往城里帅府的方向开,张玉衡透过车窗,看着街上热热闹闹的市井生活,心生向往,又忍不住去想英姿勃发、率大批人马出征北地的李北寒,也不知他这一去要何时才能回来。

正当他浮想联翩时,坐在他身边儿的李北珩道:“二妈妈,大哥这回北上剿匪,一定能旗开得胜,封狼居胥,载誉而归,您不必太为他担心。”

张玉衡想也不想,说:“你哪儿看出来我担心了?不过,你话也没说错,以北寒的本事,剿灭一伙儿只会打家劫舍的土匪还不是手到擒来,我看,咱们就等着他回来,给他开庆功宴罢!”

张玉衡的话说完,李北珩脸色变得很难看,可很快又掩饰过去,强颜欢笑道:“您说的是,我也盼着饮大哥的庆功酒。”

张玉衡扭过头,看他一眼,奇怪道:“你不是不能喝酒?”

李北珩眼一亮,激动地问:“您……您记得?”

张玉衡觉得他的神色和他的话都很奇怪,可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原因,敷衍地道:“你好歹叫我一声二妈妈,我哪儿会连这都不记得。”

李北珩低下头,攥着拳头,哽咽道:“可,可我亲妈都不记得……二妈妈,您对我真好……”

张玉衡:“……”

他心里奇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北珩也没比北寒小多少,怎么显得这么幼稚,没说两句话,怎么还哭上了?不过是记得他不能喝酒,他就激动成这样,可见平日真的被冷落惯了。

“行了,别哭了,让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怎么你了呢……小海,先别回帅府,找个馆子,吃顿火锅儿,等二少爷哭完了,咱们再回去。”

李北珩一下儿擦掉眼泪,不好意思道:“二妈妈,我没哭,只是嗓子不舒服。”

张玉衡看着他红通通的鼻尖,善意地笑了一下儿。

打这天起,李北珩就算成了张玉衡的小跟班儿,不管张玉衡干什么,他都要跟在后头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捧场,连张玉衡给白水矿写的匾,都被他吹的天上有地上无,可比王羲之、赵孟頫,弄的张玉衡自个儿都不好意思了。

帅府从管家到佣人,都觉得一向闷着头不吭声的二少爷变了个人似的,比当年的大少爷有过之而无不及,成天跟在二夫人屁股后头,二夫人往东他不往西,二夫人往南他不往北,比丫鬟小厮还尽职尽责。

在帅府待的时间长的老人儿们觉得奇哉怪也,当年,二夫人三夫人前后脚进门儿,那会儿大少和二少年龄差不多,大少成天黏着二夫人,二少天天躲在屋里不出来,这会儿,二少怎么又和二夫人亲近起来了?

索性李北珩在帅府一向没人在意,连他老子李长川都对自己这个儿子不以为然,早下过考语,认为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没法儿入伍,建功立业,成日读些“酸不拉唧的书”,读的“脑袋都变成方的了”,不把他放在心上,他和谁亲近,李长川也懒得搭理。

如此一来,李北珩更如鱼得水,成天往二妈妈屋里跑,二妈妈出去谈生意,他也鞍前马后地陪着,要不是张玉衡不吩咐他做事儿,他都要成张玉衡的小伙计了。

李北寒北上七天后,终于写了信回奉天,其中一封正是给二妈妈张玉衡的,张玉衡将信拆开,细细品读,果然没看见“过火”的话,无非就是和他报平安,又和他请安,旁的一句没提。

明明是张玉衡自己说不要他胡说八道,可北寒真的这么正儿八经,他心里又觉得不舒坦,这些官样儿文章,写了和没写又什么两样?无非都是些片儿汤话,一点儿真情实意都没有。

张玉衡将来信揉成一团,想扔,正要扔出去的时候,又变了主意,将揉作一团的信纸展开。

李北珩恰巧掀门帘儿进来,“二妈妈,您在看什么?”

张玉衡清清嗓子,说:“北寒写了报平安的信,差人刚送来。”

李北珩目光扫过皱巴巴的信纸,没吭声。

收到信的当晚,张玉衡沐浴毕,换过寝衣,靠着堆起来的软枕,借着床边一盏灯光,翻来覆去地看那封全是片儿汤话的信,北寒的字儿很好看,笔锋有力,如利剑出鞘,和他的人一样,锋芒毕露,傲气凌人。

含英过来给小姐掖被子,瞟一眼他手里的信,笑道:“盼啊盼,也不知盼到什么时候能把小爷盼回来,要是小爷知道您这么想他,怕都不舍得带兵打仗去了。”

张玉衡把信阖上,说:“是剿匪,不是打仗,再说,他不去,要谁去,都在锦绣堆里待着,早早晚晚,连自家的命都保不住。”

含英压着嗓子,小声道:“小姐,您在说二少爷么?”

张玉衡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