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1 / 1)

此时,又有人带了个人进来来者是一婢女,想是知道要来见教主,被人拾掇干净了才送过来。

她走进来一跪,双手合地拜道:“教、教主万安。”这小婢子正是当日船上,为数不多的幸存之人。

连玦让其他人出去,独留下她问话。这姑娘原先不过是三等小婢,不曾跟教主当面说过话,难免有些局促,断断续续道说当日发生何事,又说自己是如何逃出。

听她说完,连玦久久不言。半晌,突然听见一声轻笑。

男人低笑连连,不知是在笑岳青还活着,还是笑自己何其之蠢。末了,笑声渐止,只听他自喃喃道:“守愚藏拙,难以窥测……当真是说的一字不差。”

他何尝没有怀疑过。

说来说去,不过是私心作祟,以为岳青成了傻子,他们先前彼此的亏欠,就可以一笔勾销,当日从那人嘴里所出的“后悔”二字,也可以当没有发生过。原来,不是岳青骗了他,而是他自己骗了自己。

“他去前,可与你说了什么?”连玦到底不肯这么死心。

那婢女被教主这模样所惊,心道是不曾看他如此,莫名地害怕,最后快想破了脑袋,终于说:“他、他说……后、后……”

“说什么!”

婢女将头磕在地上,泫然欲泣道:“后会无期,保重。”

大师兄 (二十六)下

寒夜,破庙里,盆里烧着柴火,那躺着的人总算睁开了眼。

庙里的另一人还未发现他已经醒了过来,他静静看着那一头,一只手往火盆里添了几个柴。

晦暗的火光中,隐隐可见那人的手腕上有几道旧伤,疤痕透着黑紫,颇是狰狞。

一听到动静,木延舟便往这头一看:“大师兄?”他扔了柴薪,快步走过来将人给扶起。

岳青昏过去足足两天两夜,两唇干裂,滴水未进。木延舟取下腰间的水囊,打开后凑到他的嘴边:“先喝点水。”那个人却未接过,一双眼静静地看着木延舟,瞧得发直了似的。

“大师兄,”木延舟试探地唤了又唤,语气刻意放轻道,“你可还认得出,我是谁?”

二人目光相对一阵,见男人动也不动,木延舟心猜他是遭逢剧变,不信自己也不怪,便仰头先欲在他眼前喝一口水。这时,岳青已伸手过去,将水袋一把夺过来。他顾不上拿没拿得稳,就囫囵地往嘴里灌,溢出的水浇湿了衣服,直到把自己给呛住了,这才停下来连连咳嗽。

这样把自己折腾了一番后,他背靠着墙,闭着双眼,气色是说不出的难看。

木延舟摸出两块大饼,放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你昏了两天,还不知道外边乱成什么样子。”木延舟又再站起来,回到火盆前一坐,“现在不止是道上的人,连朝廷都牵扯了进来。现在在外头,都是要你性命的人,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将你藏在这。”

静了半晌,便看那男人动了动,他拿了块干硬的大饼,低头咬了起来。木延舟打开一个酒壶,自己先喝了几口,就把酒推给了他:“暖暖身子。”

吃了饼,喝了酒,这才渐渐有了一点活人的样子。

木延舟有一句、没一句地道:“你走的那天,师父也没了。师伯师叔们为了争夺掌门印大打出手,到头来是三师兄当上了掌门。后来,老五跟着二哥下山去了,听说投奔了独孤盟。”

“说起来,咱们七个兄弟,除了宋蘅,打小就在一块儿。”他灌了一大口酒,出神地看着火堆,说:“这一次,是真散了。”

“老四。”木延舟话声一止,朝那头的人看了去。

“师父葬在了哪?”男人的嗓子极哑,声音听起来似有一股倦意,脸上却淡漠如白水。

木延舟静了一静,才道:“后山。历代掌门墓葬之地。”

岳青望着前边跳跃的火星子,神色漠然。此后一整夜,二人之间再也无话。

师兄弟二人在庙里又藏了一天。这一夜,他二人就先商量了一番,没曾想,岳青竟打算回去重阳山上。

火光下,木延舟放下酒壶。岳青用柴拨弄着火盆儿,他看向木延舟,陡地出声问:“你去不去?”

木延舟也在打量着他男人那一双眸子黑黢黢的,一眼望不到底,和以前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同了。到底是他变了个人,还是他……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去。”他一仰头,将酒一饮而尽,“为什么不去?”

天还未亮,两人便起了,乔装以后就去最近的镇上买了两匹快马,备齐干粮,这便动身上路。

这一路上,不断遇到了谁,这些人开口闭口,全是在说正邪两派混战之事。当日,魔教和武林正道厮杀,连朝廷命官都牵扯了进去,结果到头来,还是没有抓到他们想要抓的人。

“听说,重阳派的那个孽障死了。”

有人嗤之以鼻:“谁说的,人要是真没了,那些官兵又在到处查什么?”

官道上,不时有衙门的人骑马疾驰而过,此外还有不少江湖客来回奔忙,隐隐约约,似要变天。

“现在,不止是白道上,连魔教的人都在打听他的下落。”另有人突发奇想道,“那岳青真有这么大的本事,难不成那什么秘籍真是在他手里诶,你们说,有没有可能,是被人给诬陷的?”

众说纷纭,传得多了,真亦可作假,假亦可变真。如今,真相是什么,已经不再重要。

他二人掩人耳目,路上未曾耽搁片刻,快马加鞭不出七天,就到了重阳山山脚下。一道儿走来,木延舟未曾问过他大师兄与通天神教的关系,岳青也没曾开口问他为何将自己救下,究竟意图为何。师兄弟心照不宣,一路下来倒也难得地相安无事。

上山之前,岳青先去了山下的镇子。待他买齐了东西出来,木延舟头一探:“买了什么?”枇杷、卤水,还有猪头肉,都是岳千峰爱吃的东西。

木延舟面上哂笑,露出两颗虎牙。几个师兄弟里,若说宋蘅长得如珠似玉,那这老四就是第二风流俊俏。门派里的那些丫头小婢,还找不到谁没被他给招惹过的。

两人一步步沿着山路上去,渐渐到了高处。他们并未去到门派里,而是刻意避开门内弟子活动之地,到了山腰就折到另一条山道,去往后山掌门群墓。

时值三月末,山上却如隆冬。厚雪埋山,放眼望去,满目苍白,一片荒凉。

重阳派传承四百年,此地坟头零零落落,细数下来也有十几个。岳青朝南面行走数丈,便看见一座新坟。他蹲下身,冻僵的手掌慢慢地擦去墓碑上的积雪,这才看清石碑上刻着的寥寥几字尊师岳千峰之墓。

他睁眼看着墓碑,久久不眨眼皮。突然,两膝一屈,在雪地跪下来。他重重连叩了三次头,匍匐于雪里良久,这才缓缓爬了起来。开口时,他嘴里吐着雾气:“师父,我来了。”

尔后,男人收敛神色,佝偻着身,将祭物一一在墓前摆好。他打开酒封,将烈酒倾倒于坟前。最后,酒罐掷在地上,一声轻响。自古出殡,长子为父打幡摔罐,不管岳千峰当没当他是至亲之人,他对他,依旧是恩重如山。

岳千峰一生阅人无数,虽然也看走过眼,却没在这捡来的养子身上算计错过,岳青未尝不知道这一点。有的人欺师灭祖,却也有人重情重义,同是一碗水,却可以养出百种人。

木延舟看着他站起来,刚唤一声“大师兄”,岳青蓦地回身,五指箕张,登时向他偷袭而去。木延舟早有预感,侧身避开袭击,两人各退几丈之外,气氛由凄凉转为肃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