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1 / 1)

第23章

大师兄 (二十七)上

寒风凛冽,吹过的时候,如刀子割在脸庞上。男人当风而立,他身着一袭单薄的粗布,衣袂被风吹得烈烈作响。

木延舟突然受他一击,脸色蓦然转阴,嘴角一撇:“大师兄,这可是在师父和历代掌门面前,你莫不是是想让他们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么?”他刻意将那“大师兄”仨字说得极重。

却看,他嘴里的大师兄一脸冷漠,冻红的手掌摸向腰间,拔出一剑,霎时锋芒毕露。

近二十年来,木延舟早就看多了眼前这人老实隐忍、谨小慎微的模样,这还是他头一次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浓浓杀意。

“木延舟。”男人的嗓子极是沙哑,落雪轻飘,他一字字道,“你欺师灭祖,勾结外敌。今日,我就为师父清理门户。”

他身影一晃,即刻杀向对方。

木延舟立时拔出佩剑挡住杀招,二人争锋相对,一口气喂了几十招,这一对师兄弟同出一门,对彼此的剑招知根知底,此时拼杀,端看谁的内功练到了家罢了。

“欺师灭祖,勾结外敌?”木延舟退了退两步,冷冰冰道:“岳青,这八个字,我原样奉还给你!”长剑一刺,岳青旋身避开要害,反手再擎之,转眼一瞬间,杀招频出,剑剑直指对方命门。

片刻对招下来,木延舟的脸色越发难看他的剑法决不算弱,甚至可称得“高手”二字,纵然及不上宋蘅这等顶尖剑客,可要和岳青相比,定是远胜不止一筹。再者,先前岳青昏迷之际,木延舟便趁机探过他的脉搏,自是知道这人曾受过极重的内伤,换句话说,他早就已经废了。

木延舟正是觉得岳青再如何狡诈精明,一个废了武功的人又有何惧,于是这才答应与他一路同行,放他回重阳山,便当是尽了当年年少的一份兄弟情谊。谁想到,岳青竟是朽木逢春,不经意之间,内功之精进,当算是一日千里!

二人过招极快,剑刃斩过寒风,一声刺耳的撕裂之声。两人一齐后退几尺。落雪轻飘,岳青缓缓抬起手,擦去嘴角的血迹,放下时,手掌还在轻颤。

木延舟看似并无受伤,只左臂一片清凉,露出腕上的旧伤那些痕迹犹如狼爪抓过一样,余毒渗透肌理,深入骨髓。

“五毒门,阴毒爪。”男人嘶哑道,“我年少随师父走遍大江南北,曾经在一些死人身上见过同样的伤痕。五毒门弟子擅长使毒,就连指间亦藏有毒物。被阴毒爪所伤,痕迹一世不消,凡五毒门弟子见之,必为同门报仇。”

数月前,那惨死的女人被几个粗使抬出后门。

他们奉大师兄之命,给这女人买了一口薄棺,下葬之前,先放在山下的一处义庄。这些下人前脚刚走,后头就有个人无声走进来。来人模样方正,一看便是面善之人,此人可不正是重阳派的大弟子岳青。

他推开棺盖,拿出备好的绢布,在死者黑紫的五指上仔细一抹擦。绢布上擦了验毒的银粉,他将它摊开一看,已然发黑。

“翡翠原是五毒门的女弟子,后来效忠宁侯府,奉命入了门派。”他语意平静,“是你指使她盗走秘籍,又杀了她灭口。”

“大师兄好眼力。”木延舟听到此,那双桃花眼一勾,看似多情,实则催命。他知道形迹败露,便索性认了下来,冷笑一声道:“是那个女人太蠢,我说什么她信什么,但是她太没用,被你和岳千峰给摆了一道,费尽力气就盗了一本假秘籍出来,枉费了我一场苦心布局,就这么让她死了,也算便宜了她!”

话音一落,他倏地朝岳青发难,两人斗了不下十招,男人眼神一厉,语气严厉道:“阁下既然不善使剑,何必侮辱了本派传给你的剑!”

木延舟脸色微变,之后便一抽身。他飞身一跃,弃了手中的剑,从背上背着的行囊中抽出一把弯刀。这一把刀,便是当初岳青和宋蘅由杭州带回、交予门派代为保管的凶器。翡翠盗走假秘籍的当日,这把刀也跟着失窃,联想下来,想必她就是死在这柄蛮人的刀器之下。

“你们汉人的刀剑,用起来太不称手。”他比划手里的刀刃,看来是使得得心应手,“中原的人不识货,搁在你们手里,不如让我使它。”

自前朝国门大开,不少外族人踏入中原,胡商娶汉人为妻,或是胡姬被买去做妾,生下来的子嗣,有些长得同汉人无异。如果不是木延舟亲口承认,旁人如何看得穿他到底是哪家的人。

岳青冷冷看着他,仿佛对他究竟什么身份并不关心,只问一句:“师父可是你所害?”

木延舟是料定他活不过今天,反问道:“你千里迢迢回到重阳山,不就是想在岳千峰的坟前,为他报仇么?”他嗤笑一声,“如果他老老实实把秘籍交出来,看在多年的师徒情分上,我也不是不能留他一命。可惜,老东西死前硬气了一回,先一步自决。本来以为是前功尽弃,谁知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要不是看见你跟宋蘅一战,我也没想到,他真把功夫传给了你。”

木延舟道:“那老东西早就知道保不住独门武功,就和你串通出了一场秘籍失窃的好戏,想借此骗过朝廷,由着他人争夺。你当真以为他想传你武功?岳千峰心眼狭窄,为人多疑,你越是没用,他就越是信你,他不就是看在你一辈子都练不成功夫,才会把秘籍传给你。可笑啊可笑……!岳千峰直到死,都不知道你有这么大的本事,莫说他了,我也没看出来。”他神态逐渐轻佻,淫邪道,“不止雌伏在那魔头的身下,宋蘅眼界之高,竟也与你……”

当日,岳青醉酒时,是歇在木延舟的屋里,之后就同宋蘅起了争执。即便是不留痕迹,木延舟回到屋中,岂察觉不出什么异状。

话止于此。下一刻,岳青就执剑杀来,他自听见木延舟亲口承认逼死了岳千峰,胸中顿然升起怒火,几乎烧透胸膛。木延舟后头说的什么废话,他听也没听一句进去,此时长身而起,只想直接取他的命,为师父报一箭之仇!

木延舟见他面色狰狞地欺近身来,忙一斜身,再以刀还击。几招看下来,就可知道,木延舟之所以剑法练得不出彩,是因为他擅长的是刀。

当初他杀翡翠,只用了两招,宋蘅曾断言,用刀之人必是使惯了蛮夷的刀法,换言之,木延舟练刀已至少十年以上。木延舟是十一二岁时拜的师,这枚暗棋埋得太深,当中盘根错节,已非单纯的江湖斗争,在他身后,恐是另有其他势力做靠山。

木延舟使刀比起他使剑,强上不止一倍,眼下拿对了兵器,自然而然超岳青之上。练功并非一蹴而就,加之岳青旧伤未愈,原先本就算不得占上风,不过是在苦苦强撑罢了。

两人杀了片刻,眼看岳青渐渐落了下风,身上落了几处刀伤,血从衣服渗出,染红了视线。忽闻远处传来一阵哨声,木延舟朝远处一看,惊见黄昏天际有狼烟升起,暗道不妙!

这一时分神,利剑破招刺来,木延舟闪避不及,虽避开要害,腰腹仍受一击。他连退几步,摸到了滚热的血,两眼一红,顿而举刀劈砍而来。岳青连连败退,终是落得剑断的窘途,刀划过腿骨,他“唔”地一声,终于倒下。

抢在木延舟下手之前,一柄拂尘杀出,挡住了他的刀:“你如果这时候杀了他,我们就功亏一篑了,拿不到《云心诀》,你如何跟三王爷交代!”

木延舟这才暂时收了兵器,来人也收起拂尘,就看他留着一撇羊须,身上虽穿着道士的衣服,眉眼却刻薄锐利,不似好人。原来此人便是一年前带着弟子攻山、伤了岳千峰的妖道钟离山。

钟离山道号一眉,本来是重阳派的大弟子,后来被岳千峰夺了掌门之位,心存怨恨,转拜在玄真派门下,谁知道他入了道观以后,依旧心术不正,如今竟还跟外族勾结,图谋门派的独门武功。

当日,妖道带着两个徒弟和一帮异族人杀上山,重伤岳千峰,想来一开始就只是一个局,为的是扰乱人心,替木延舟制造时机,里应外合,夺取秘籍。

木延舟服下三颗金疮药,手摁住腰腹上的伤,支着气咬牙问他道:“狼烟烧起,你不在外头防敌,来这做什么?”

一眉道人一甩拂尘,冷哼道:“你以为那魔头是好对付的,更不用说还有姓宋的那个小狼崽子,我要是再不来,还不知道你要磨蹭到何时!”他随之寒笑数声,“怎么,难道你是打算拖延时间,由着我们几个人杀得你死我亡,坐等渔翁之利?”

“师伯说笑了,我怎么算计得过你。”木延舟被他一语揭穿,亦不慌乱。原来他带着岳青跋涉千里,不是念在他们二十年的兄弟情分,而是在同这个妖道暗中斡旋。

喧嚣声自另一山头远远传来,是有人带兵围山。一眉道人暗忖其实是木延舟故意将追兵引来,企图伺机除了自己,或是趁乱独吞秘籍,真真是好毒辣的心计!

妖道虽猜到自己恐是中了木延舟的计,却深知事态严急,自己两个徒弟的命还押在外头,便不急着现在就收拾他。就看那妖道走过来屈下身,用力捏住岳青的肩骨:“快说!秘籍在哪!”

男人腾地一痛,面目扭曲,可饶是那妖道几乎捏碎他的骨头,他仍是一言不发,更不用提说出秘籍在何处。

木延舟幽幽道:“别白费力气了,他要是忍不住皮肉之痛,秘籍早就落在他人的手中。”他语气森森,“岳千峰既然猜到会有这一天,肯定早就把秘籍给毁了。这天下间,除了已死之人,只剩他一个看过那秘籍到底什么模样。”

一眉道人听出他话中之意,当下便撕下衣袂,扔在岳青跟前,欲迫他将《云心诀》的内容默写出来。却看木延舟也走过来,冲那妖道说:“他交给我,我自有办法,让他老老实实全交代出来。”

妖道纵不肯再信他,到了眼下这个田地,也只能由着木延舟再试一试。

木延舟在岳青的跟前俯下,从衣襟里拿出一物。夕阳下,光芒闪了一闪。岳青睁了睁眼,看清那东西,竟是女人戴的耳坠。他的眼神一清,失声唤了唤:“……师妹?”

岳千峰有一独女岳莺莺,去年刚嫁到了一门富贵门户。岳青猛地一挣:“师妹……她在何处!”

“自然是常州提督府里,安安分分地做她的二少奶奶。”木延舟冷冷道,“至于明天还能不能,端看你这个大师兄如何取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