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桃连忙一看,另一头确是有浓烟升起,遂想到教主所托,不得不狂杀一通,猛攻之下,难免9不上自己,转眼身上便落了两三处伤。好在这一时候,另有一人持刀加入战局之中。那些魔教教众看清来人,个个脸上一喜:“是丹部主!”
只是,这些人还没高兴多久,就看那美人阴笑一声,反手便朝自己人袭了过来。这几人不知丹樨已经造反,被反杀得措手不及,死时仍是一脸惊愕之貌,不得瞑目。
月桃见状,当下就猜到教主此番是凶多吉少,抬头朝那守门的婢子道:“快!速速带护法逃出去!”交代好了此事,就红着眼愤然杀向敌人。
那小婢子得了令,飞快地跑回楼里。屋里的床榻上卧着一人,婢子着急地一进来,先踢翻了香炉,到了床边,两指点在男人身上三处穴位。不到片刻,人就慢慢睁开眼,婢子忙将他给扶了起来:“这里走,快”
她这才一拉起岳青的胳膊,这本来痴痴傻傻的一个人,眼神骤然变得清明。他迅速施手,一连点中她几个穴道。
“你……”这婢子只来得及叫了这一声,除了能眨眼皮之外,便动弹不得。
岳青将那姑娘拦腰一抱,安放在床上。
“一刻之后,姑娘便可自行冲破穴道。”想是许久不开口,他的嗓子撕裂一般地沙哑。
去前,他只留了一句话:“后会无期。保重。”
廊上到处插满了箭矢,至于楼外,那更是刀光血影、血肉横飞。这些纷乱,仿佛同他无关。
男人一步步地走在这条廊上,他的背影有些佝偻,脚步略浮,脸庞瘦削得仿佛只剩下骨头,眼神却如深水一样,看似无物,却又藏着什么力量。
他的眼神,就同那些亡命之徒的一样,已然是破釜沉舟,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
甲板上,月桃身负几处刀伤,她以一人敌对方五人之多,拼杀到现在,已经走到了绝境。就看她背负一掌,吐血时鞭子脱手,丹樨趁此夺走她的武器,看了一眼,幽幽道:“这可是难得的好东西,当初,明明是我先看上的,教主却把它赏给了你。今天,让你死在这鞭子上,也算不冤枉!”
鞭子一挥,圈住了月桃的脖子。她两手抓住软鞭,咬牙强扯不开,要被活活勒死之际,忽然又来了一个变数。白衣剑客一剑擎来,宝剑直接劈断了鞭子。
剑身微微震荡,来者身上的白衣血痕斑驳,显是一路踩着尸山血海过来。
丹樨见是宋蘅赶来,脸色不由得一变,当下极快地审度一眼形势,便冲手下之人喝道:“他受了内伤,你们给我拖住他!”遂想先行一步,去抓住楼里的人。来人又岂会容他轻易得逞,提气一纵身,眨眼已来到丹樨近处。
这魔教妖人也不是个绣花枕头,他接了宋蘅十几招,旋身退回甲板上,神情乖戾地冲前头道:“好、好……你这么找死,那我先除了你,再拿心诀也不迟!”
宋蘅一句话也不应,显然心已不在此,之所以出手,也为了速战速决。尽管心想如此,宋蘅先前已负有内伤,再一路杀下来,已经耗损不小。他的剑再怎么厉害,自身也依然是凡胎肉躯,只看他握剑柄的手就知道,鲜血从他的掌心淌落,将剑穗都染成了血黑色。丹樨便是在暗中盘算着这一点,自己不挺身杀在阵前,反是派手下的人上前去送命,便是等待时机,反手一拈,原来手里暗藏着三发毒针。
向来是明枪易挡,暗箭难防。眼看宋蘅连杀四人,旁边另有一人冲过来,宋蘅反身一剑,直接穿膛而过,这死人身子一歪,他方要抽剑而出,后背有一刹那的破绽。就是掐在这时候,那魔教妖人一动,三枚银针齐发,另一柄长剑横空破来,硬是将毒针给强挡下来,剑身陡地断裂成几截,铁片四散,射向那阴毒之人。
惨叫出一声后,丹樨后退了退。他的胸前插着一截断剑,慢慢地有血洇出。他抬眼看了看眼前的人,先是不信,接着便满脸不甘,随后笑不是笑,哭不是哭地喃喃说:“原来……你才是,那个最毒之人。”
岳青立于寒风中,头发被吹得凌乱,身上也只着一件单衣,看着极是单薄苍白。他的神情很是淡漠,像是置生死于度外,无论是别人,还是他自己。
丹樨徒手抓住胸前的断剑,咬牙一狠,将它血淋淋地拔出一扔,转身跳入冰冷的江水,逃遁而去。
“岳青!”不知过了有多久,一声呼唤响起,愣是穿过这一片喧杂混乱,传入男人的耳里。
岳青转回身,微浊的眼静静地一望宋蘅站在那一头,身后是一片血光与浓烟。那身素白衣裳沾满血污,精致的玉颜溅有几道红痕,看似冷若冰霜,眼底却有一团黑火,恨不得将二人都燃烧殆尽。
一别数月,恍若经年。
须臾,男人开了开口:“师父之死,可同你有关?”闻言,宋蘅冷冷一哂,嘶声嘲讽道:“师父?你配这么叫么?”
瞧他这一反应,岳青脸色未变,目光却是一缓,好似心里最沉重的地方卸了下来,喃了喃道:“不是你做的,那就好。”
岳青虽不知道宋蘅心中所思,却熟悉他的为人秉性,若真是宋蘅所做,他断然不会不认。宋蘅见他这般惺惺作态,蓦地一执剑,剑刃直指着男人。
“问好了?”他说,“那换我问你。”便听他质问道:“你即是魔教中人,究竟埋伏有多少年?”
“武林多年来盘算除去通天神教,间中几次消息走漏,致使兵马无辜折损,几次惨败,可是因你暗中捣鬼?”
“当日魔教攻山,可又是你的手笔?”
一句句问下来,岳青却半个字不说,脸色更是淡漠,毫无波澜。
“好……你只需告诉我一件事。”问到后来,宋蘅咬了咬牙,泣血般一字字道:“杭州之行,你我纠葛可是,你故意设下的局?”
男人的眼中似有闪烁,他只静默地看向前方宋蘅眼神越发凌厉凶狠,两肩轻颤,胸口似有血气往上冲,几次被他硬生生强咽而下。他的表情虽然狰狞,两眼却红成一片,似有万般怨恨和委屈。这令岳青陡然想起来,眼前之人再如何老谋深算,终是少年。
他望着这样的他,莫名回想起来,从宋蘅拜入门派的那一天,一直到他两人发生争执,他狠狠掌掴了他,两人形同陌路。点点滴滴,如数记着。再打量他后,岳青不由轻喃喃道:“又长高了……”
听到这一声呢喃,青年脸上一动,就是这样,让岳青再一回钻了空子。他用残剑挡开宋蘅的剑,趁着他恍惚之时,将人一掌打退几步。
宋蘅按着肩头,岳青那一掌虽未施出半点力,对他却犹如有千斤之重,差点连剑都拿不稳。他的脸色瞬息万变,想是知道自己又再次被那个男人所欺,登时新仇旧恨叠加,终于起了杀心,遂怒吼一声追杀而去。
二人跃至顶楼,这便缠斗而上。他人皆知重阳派岳青武功平平,在江湖上打滚了这么多年,连一个名堂都没混出来,就算他是魔教奸细,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宋蘅的对手。然而,眼下他手握残剑,去挡宋蘅的剑招,虽是勉勉强强,却并非全是江湖上所传言的那般便是宋蘅自己也察觉到了不对,岳青的剑招空乏无力,筋脉乱走,似乎曾受过极大的损伤,然而,他却可硬接下自己的剑,如此迥异,当下疾声问:“你练了什么!”
岳青光是抵挡宋蘅的剑势,已经用上了十成力。他心脉有亏,最多不过再撑他个百招这一回大概是老天也帮他,船尾的火势逐渐蔓延至船楼,整艘船陷入一片火海。猛烈的火势之中,这两人被迫一分开,宋蘅一怔,想要追上去,着火的船帆却倒塌而下。
岳青身子一晃,残剑滑落而下,迅速被火舌给吞没,桅杆接二连三倒了下来,似是已经无路可逃。
这时候,另有一人闯到这里来,抓住岳青的胳膊。浓烟中,他猛地一看清来人,赫然是四师弟木延舟。木延舟冲他道:“大师兄,走!”
最后,宋蘅只来得及见那一双声影从船楼一齐跃下,转眼没入寒江里。
江上的大火烧了足有数个时辰,最终只于残木浮尸。风中的血腥气,连有数日不散,吹到了江边的民宅。
这不起眼的宅院里,里外却守着十来人之多,看他们的模样,绝非善茬。
几匹马闯入宅院,童老从马背上下来,身后有人拖着一个麻袋跟上。到了屋里,便看一人盘坐于席上,如墨的长发任意披散,想是几日来未曾打理,下巴上生有须刺,至于身上穿的,仍是当日受袭时的那一身,除了有些残破,大体无碍。
“教主,属下护驾来迟,请教主责罚。”童老正要跪,草席上的人睁开眼皮,露出一双深邃的眼。他只问:“找到了?”那声音极沉。
童老命人将麻袋扔下,掀开来一看,是个已死之人。童老缓声道:“那些人全都招了,丹部主勾结上下意图谋反,回头却又被自己人给出卖。我们抓到他时,因怕受大刑之苦,就畏罪服毒而死。”
连玦瞥了那头一眼,脸上并未有半点波动。丹樨虽然谋反,教主却未曾大怒,想来也不觉奇怪,连玦做教主多载,这些事又岂会鲜见。
“各谋其路,也算死得其所。”连玦冷淡道,“念在他伺候爷多年,葬了罢。”
话是如此,之所以不怨不恨,不过是因为不曾将人放在心上过。这一个道理,有不少人知道,却也有的人,活到现在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