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箭之下,众人只见那道黑影快如疾风,可谓是出招无影无形,身若蛟龙收放自如,走步如行云梯,身法出神入化,看得其余旁人不觉摒息,一颗心高高悬起。不知不觉,船壁插满密密麻麻的箭,唯他身边五步之内,不见一支箭矢。众人早有耳闻通天教主神功盖世,谁却都没想到他的武功厉害至此,以一人之势横扫千军。
最后他一收招,负手伫立于船头,东面朝日升起,只看他俊美无俦,毫发无伤。顿时,无论敌我,人人神色各异,不知道到底是服他,还是该怕他。
一战之后,江上浓雾散尽,总算可看清水上的局势。
两方人马船只隔了十几丈外,不单是衙门水师,当中亦混有不少各门各派的弟子,人员颇是混杂,一时之间,也分不清两方谁占得优势。
寒风萧索,水面上飘荡着数不清的断矢,两方暂时按兵不动。官衙的船只上,一人也来到了船头。
来人的身影瘦削颀长,一袭白衣甚为朴素,那张极是清秀的脸惨白如寒玉,只两唇天生嫣红如含胭脂,一双眼却出神地看着对头的船上,不知是在搜寻谁的影子。
直待旁人连叫他数声,宋蘅这才将目光一收,朱唇微启,寒声道:“你们去对付其他人,至于他…”一语未尽,长剑一出,周身冷酷的气质瞬间转为肃杀,提气纵身跃至江上。
《大师兄》 (二十五)下
白衣剑客足点水面,这十几丈的距离他也不过借力三次,转眼就来到敌方大营。有这等实力,在这三江五湖不敢说是第一人,前十的排位中,理当有青蘅君这响当当的名号。
宋蘅一来到敌船上,就有魔教人蜂拥而上,却只来得及见一道寒芒,血光后伴随着数声惨叫,众人一见顿时落胆,不敢再贸然攻上。再来,就看宋蘅踩着几个肩头,一跃至桅杆上。这不过一晃眼,他的手上就轻易夺了几条人命,身上却纤尘不染,玉面白净无垢,当真活菩萨似的相貌,谁知却是个活阎王。
故人相见,难免有话要叙。那魔教教主两手负在身后,虽是眺望之姿,气势犹胜他人。连玦开口道:“青蘅君别来无恙,爷对你可是想念得紧。”
在场的都是耳目聪明之人,何尝听不出那魔头话里的暧昧,不由教人想起当年那些风言风语。然而,那些事终是未经证实,他们之间究竟如何,天下间只他二人自己明白,饶是过去情谊再深,当下到底只剩“不共戴天”四个字。
宋蘅遥望那一个方向,几绺落发微扬,素白衣袂飘渺如烟。此时此景,不觉令人想到当年在九玄崖上,他和连玦亦有一场决战,只不过在当时,连玦已经身负重伤,几乎到了强弩之末。
死到临头,那个男人仍是气焰嚣张,放肆长笑:『宋蘅,早晚有一日,你也会尝到遭人戏弄、背叛的滋味!』
那目光速速扫了一圈,最后“铮”的一声,宝剑晃了晃。他指着下头之人,飞快地说了一句:“他在哪?”
“他?”连玦面上的笑意一敛,明是知道宋蘅嘴里的人是谁,这才连假笑都挂不住,幽幽道,“此处刀光剑影,爷体恤他连夜伺候不易,便不叫他出来,让你师兄弟二人叙旧了。”
闻言,宋蘅面色不改,握剑的手却突出青筋,显是已经忍到了极致。
连玦虽是呈了口舌之快,可见还有他人肖想自己的大傻子,心里大是不快,更甚的是,那人还是宋蘅他岂是忘性之人,宋蘅和岳青师兄弟如何相亲相奸,全是他亲眼所见,瞬间是仇上加仇。他人只知通天神教和重阳派是几代人的宿怨,后来连玦和宋蘅则是先交好后交恶,无人晓得,其实尚有另一人牵连到他们之中,原本是彼此间的二人恩怨,最终化作三人纠葛,不死不休。
此时,忽有鼓声大作,那是武林同盟进攻的指示,各大门派的人手分作三头齐袭而来。同一时间,这头二人不再赘言,转眼便看宋蘅执剑运气冲魔头杀来,连玦并未抽身,反以袖作为兵器,正面迎向宋蘅的进攻。
通天教主神功已经修炼至六重,至于武学招式是取各门派之长,集各家义理之大成,一招、一式都是精妙绝伦,毋怪当年五魁联合也难以攻下他,一是连玦内功大成,二是他招式路数糅杂各派武功精髓,这才能够战无敌手。
反观宋蘅,他与连玦在求武之路上,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同是天赋过人,他出身大内,自幼便练得最纯正的心法内功,拜在岳千峰门下之前,便是只有十岁稚龄,武功也已经小有所成。他虽与岳千峰师徒貌合神离,岳千峰仍是亲手传他云心剑法,宋蘅向来聪慧至极,便是没有师父多加引导,自己摸索出本门剑法的精妙,甚至领悟出连岳千峰自己都悟不到的精要所在。
他二人并非第一次交手,当年初见在太乙山下就已斗得你死我活,后来几次再战皆是匆匆收场,胜负不分。这一次,虽他两人都并非处于巅峰之期,却已经是惊天动地,便看他双双斗得极快,转眼就已过不下千招,所战之处无不是气流汹涌,没有半点旁人插手的余地。论战,先前便说他二人之前就交过几次手,宋蘅亦曾亲口承认连玦的武功在他之上,可眼下来看,宋蘅以剑接招,招招不曾落空,隐隐有平分秋色之势,原来是他过去与连玦交手时,便暗中记住这些招法,这么多年下来,他所练的每一招每一式,就是为了击破这看似无敌的功法。
连玦何尝不知宋蘅已看穿自己的破绽,赞赏之余,亦觉可惜。他欣赏宋蘅是天下难得的奇才,至于可惜的地方,自然是因为这样的人,不可再留!眼神不觉一狠,掌中集劲,趁隙朝对方的要害擎杀而去。宋蘅感知杀意,忽来一招以退为进,亦也朝他出剑,两股内力在空中相冲,蓦地震起身后的波涛水花。
随后二人各自飞开五丈外,江水淅淅沥沥落下,稀稀落落洒下的水浸湿衣裾,周围杀声一片,两人隔空对望。连玦抬起掌心,看见那一道狰狞的血痕,静默收拢于袖中,沉道:“好剑。好本事。”
通天教主向来自负至极,旁人极难得到他的认可。如今,他能说出这么一句话,说明宋蘅在剑道上已经是登峰造极,甚至是超他之上。再看宋蘅,因为方才那一战,他气血激流,原是过份苍白的脸上泛着不自然的血色,双唇比原先更为殷红,细看之下,才知是受了内伤吐血所致。
连玦心知宋蘅已受了内伤,恐是难再与他来一战,却见宋蘅手中执剑,仍有战意,不由受他眼底的执拗所动,鬼使神差地来了一句:“你要的,究竟是人,还是《云心诀》?”
宋蘅含着满嘴的血,道:“秘籍我要得……人,我也要得!”如此看来,他二人今日,必要有一死。
而此时两方于水上乱战,各大门派弟子众多,实力却是良莠不齐,而因各存私心,不肯甘心听从一人,便乱杀一气,渐渐是敌我不分,到后来就演变成了一场血腥的江湖乱斗。
眼看局势已乱,道是小侯爷先前所言半点不差,衙门水军督师看准时机传令下去,撤下铁箭,改以火攻。
“看哪!”忽闻人声惊呼,他们抬头一看,带火的箭矢便铺天盖地投射而来。箭头涂满油脂的火箭掷于船帆上,而此时风势越来越大,零星之火转眼就成了气候,熊熊燃烧起来。
浓浓黑烟冒出,不多时就有人纷纷弃船跃江。连玦见场面将要失控,下手愈快愈狠,势要速速取下宋蘅人命,重新掌握大局。却在这关键时候,他斜眼见到另一头船身着火,脸色登时微变。宋蘅虽身在战局,却是观察入微,马上便猜到那一艘船上必有连玦视为极重的东西,立即收招不再恋战!
连玦看他倏然抽身,自是看穿他的意图,想追在后头杀去,忽然听见一声:“教主!”他循声一瞪,便看那一头桅杆染成一根狰狞的火柱,在狂风中摇摇欲坠,眼看便要倾倒而下,那底下叫他的人,正是随侍多年的手下丹樨。
连玦唯有先弃下这一厢,在火柱倒塌而下之际赶到,一鼓作气捞救了教众数人。
“教主,您真来救我了……!”丹樨环住教主的脖子,神情原本是感动之至,却看他眼神一暗,连玦一觉不对,飞速将人用力推开。可他身法再快,也防不住近身之人。连玦将扎在脖子上的针一拔出,便看针头已然发黑。
连玦扔了针,不知是不是怒极,寒笑几声道:“没想到,你留了这一手,不枉爷栽培你。”
丹樨想是也没想到连玦真能中计,脸上也有些不信,连退了至三尺之外,遂想到自己谋划得如此成功,脸上便藏不住得意,再听到连玦所言,啐了一声大笑道:“你栽培我?呸!连玦,你待我如何,你心知肚明,我之予你,和一条狗又有什么分别!”他红着眼,厉声道,“我为你做牛做马、被你作践了多少年,却还不如一个婢女,帮你倒水洗脚,尚得你亲自指点一招半式,我鞠躬尽瘁、呕心沥血,你不过一句‘天分如此’就将我给打发了去。”
连玦静听他所说之话,未有任何动作,想是在竭力压制体内的毒性。丹樨连连低笑,神色已近癫狂:“教主,你说过,在教中想出人头地,那就得各凭本事。我今日若除了你,拿到《云心诀》,就算练不成神功,我亦可稳坐教主之位。”
连玦听到这儿,嘴角嘲讽地一扬,仿佛是在笑他痴心妄想。
“我就是痴心妄想又如何,你一个将死之人,又比我好到哪去。”他道,“教主,你大可放心,我这就去杀了你的心尖儿,让你在地下有个伴儿,便当是丹樨孝敬你最后一回。”
连玦倏地一瞠目,一字一字道:“你敢!”
丹樨在连玦身边伺候,怎不知教主的功力恢复得如何。他早知各派会在今日动手,见宋蘅亲自杀来,便暗中大喜,道是老天也助他一臂之力。眼看他二人皆耗损得差不多,这才胆敢冒险造反,想要借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唤来手下之人,那些人围着连玦,教主尽管中毒,可毕竟素来积威甚重,这些教众自是不敢轻易近身。
丹樨道:“他已经中了毒,你们不用怕他。谁取他人头,等我做了教主,谁就是本座的护法!”说罢,便拿起佩刀,冲出火海,杀向岳青所在的船舸。
第22章
大师兄 (二十六)上
江面上,数方人马拼杀,不时有人落水坠江,衙门水师改以火攻之后,战况更是混乱激烈,无疑是敌我皆杀,将人命视同草芥。
不说敌人,各派弟子中也有人暗惊宋蘅心计之歹毒,为了独吞秘籍而不择手段,见他奔向船舸,一些武林同道忍无可忍,半路截杀而出:“宋蘅,你敢诳我师门上下全来这里送死!今天我就连同魔教在内,将你这朝廷的走狗一并除了,为武林除害!”
那些人摆出阵势,欲将他给强硬拦下。宋蘅只严厉呵斥一声:“滚!”后面就一句废话不多,毫不留情用剑砍杀拦路之人。他这一股狠劲,俨然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所谓江湖就是如此,既有侠肝义胆,也充斥着尔虞我诈,身边之人皆可信,亦皆不可信,今日便算是任人鱼肉,明天也可做握刀之人
局势急转直下,再无规矩可言,通天教主原先所待的船舸自是不能幸免。
这艘船上看似与其他的无异,实则布防更为严格,守船的无不是教主门下亲信,便是敌众我寡,仍然坚持到了现在。便看在这船上,既有武林人士,也有宁侯府养的府兵,而同他们厮杀的,竟也有几个粉装女子。莫要小瞧了女人,且看她们当中一人手持软鞭,一挑一刺,转眼就撂翻数人,身手丝毫不逊其他江湖高手。她腾地听见楼上一声:“月桃姐姐,走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