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青静了静,半晌,说:“他们到底是何人?”
“仇家。”宋蘅只除了这话,其他的,就没再和岳青多说一个字。
在这江湖上,还有谁不结仇。想杀青蘅君的人,没有上百,也有几十。更何况,江湖人人都以为,是宋蘅杀了连玦。通天神教已经被武林正道,连同朝廷给连根拔起。然而,当初那些跟随连教主的魔教余孽,至今仍千方百计地想要宋蘅的命。
天刚亮的时候,刘府的管事三步并两步地跑回厅堂,欢天喜地说:“老爷,小侯爷回了。”
和宋蘅一起回来的,还有重阳派的大师兄。这俩师兄弟一路无话,安然回到刘府后就各自分头散了。到晚上,岳青就发了热症,他没让小厮去请大夫,自己在身后的伤处搽了金疮药,硬熬了一夜,翌日就好了一半。
三天后,岳青正好养好了身子。一大清早,便有下人来传小侯爷的话,说是要动身回重阳山了。
连环命案的凶手已经被宋蘅就地正法,其他都证明与生死成谜的通天教主无关,既然如此,自然不必再多逗留。
出发的那天,岳青踏出刘府。自从那一日,一别三天,他这还是头一次见到他七师弟。
宋蘅坐在马背上,他披着件披风,穿着雪白的衣服,头发用玉冠一丝不苟地束起,腰上戴着乌金宝鞘,那副样子,宛若是天上下来的神君,清高又尊贵。宋蘅这回遭了罪,本就尖削的脸蛋又清瘦了些,他只淡淡地瞥了眼岳青,就冷漠地转回头去,喝了声:“驾!”
他们循着原来的路径回去,住的来时一样的客栈,坐的来时一样的船舫。不同的是,他们这一路非但一句话都不说,连目光都没怎么对上。
是夜。
岳青躺在舫内的座上,这座榻略窄,他微蜷着身子,静静地听着水浪声。闭了一阵眼,他把眼睛睁开,坐起来,掀开竹帘。他瞧见宋蘅坐在船头,萧索的夜风吹着那张玉做的脸庞。岳青就此没了睡意,也在舫内坐了整夜。
天色微熹,船总算到了渡口。
上岸的时候,宋蘅想来还有些晕眩,不慎踩了个空,岳青眼明手快地拉住了他。宋蘅反应剧烈,他猛地挥开了他。岳青踉跄地退了一步,愣住了的样子,宋蘅便这么站着望着他,没等男人回神,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直到船家催促了一声,岳青垂了垂眼,脸上莫名地一个苦笑
到底是出了那种事,如此一来,他和七师弟之间,那点装模作样的情分,也算是彻底散了。
第11章
《大师兄》 (十二)
他们师兄弟骑马回到了重阳派。
堂中,岳青两手捧着一个用布包裹起来的东西,将它交给了掌门。岳千峰将布给揭开,将那把刀从鞘里拔出来,在眼前比划了一番:“这把刀,就是杀了江庄主和丁门主的凶器?”
“是。”岳青将刘知府的话如实带到,“刘大人说,这刀欠下了不少血债,放在衙门里恐生事端,便将它交给重阳派保管。”
岳千峰细细打量着手里的刀,跟着用拇指一弹刀身:“好刀。”又提了一句,“可不大像是咱们中原的兵器。”遂将刀收回鞘中,问,“你试过这凶手的功夫,他的身手,你觉得如何?”
闻言,岳青往身后的人看去。宋蘅正好掠过了他,朝走前了两步,向师父道:“招式奇诡,偶尔出其不意,不是一般路数,”冷说,“宵小之辈罢了。”
岳千峰颔了一颔首:“看来,确系与通天神教无关了。”
当年,通天教主坠崖后,不见尸首,从此生死成谜。三年来,也有不少人顶着连教主的名声四处犯案,最后却都查明与通天神教无关。故此,逐渐有更多的人相信,那魔头真的已经死了。
“来人。”
一个婢女撩起帘子走出来。她梳着两个辫子,颇有些姿色,不正是上回去岳青的院子里,给大师兄传话的姑娘。她将刀用原来的布包裹好,捧着它,转身进了屋里去。
“你们可还遇着了什么?”直到岳千峰再开口的时候,岳青方回过神来。
他下意识地一抬眼,不想,竟和前头的人撞上了目光。宋蘅神色冷峻,像是瞧着他有一小阵子了。那眼神很是平静,好似能将旁人给看透一样。
没等岳青应声,他便收回了目光:“什么也没有。”
这一趟下山,来回去了有半个多月长。门派里的杂务琐事,一向来是大师兄去打理的。这会儿刚回来,原该先把积累的事情给办了,却看天色还未全暗下来,那人便由后院的小门出来。四顾无他人之后,他就往深山里快步走去。
半个时辰不到,人就到了院子。这地方跟他离开的那天没什么二样,水缸里的水是满的,边上堆着的柴也是新的。他轻轻地一推开门,里头家徒四壁,倒是没缺了什么。他走了走几步,却停在那门帘后头,迟迟都没去掀开它。
倏地,由里头传出了声:“为何不进来?”
“沙沙”声响了响,便看岳青缓缓揭开帘子。他看了一圈,房里头到处都晾着画,尽是些山山水水,看着磅礴大气。那个男人坐在榻上,他跟前的矮案上摊开着纸,旁边还搁着一壶酒。
人在檐下,也亏得连玦有这等修为和心性,这都三年了,还没彻底疯魔。
岳青望着那男人,即便是深入窘境,连玦还是一副不羁的样子,便不是悠然自得,也没曾真乱了方寸。岳青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炕边,他的眼睛从连玦身上移到了案上的画。是一只蝶。
那蝶儿是素色的,本来没什么出奇之处,可翅尾却缀了点艳红。瞧着,竟有些妖冶。
“别碰。”岳青一顿。就看男人抬也不抬眼地又说了句:“小心,别把它碰脏了。”
岳青收回了心神,他把手收回袖子里,轻点了一点头。半晌,就说了一句:“我去烧些水来。”
连玦隔三日就要沐浴一回。岳青为他擦净了身子,接着就将浊水提出去倒在外头。他回到屋里,连玦坐在一张椅上,身上只披了件松垮的袍子,正在闭目养神。
岳青沉默地走到男人的身后。火光下,他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柄玉梳,另一只手,执起了那及腰长的头发。
他虽是个粗人,做起这些细致的活儿,却比谁都还有耐心。他用那柄玉梳,一缕一缕地抚顺那一头青丝,素来内敛硬朗的脸庞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了一丝温柔。
“事情办好了?”一句话打破了寂静。
岳青梳着头发的手一顿,好一阵子,才说道:“办妥了。”
连玦道:“你这一去一回,倒也费了好些时日。”没等岳青说些无关紧要的,就直接问:“现如今,外头又是什么光景?”
岳青敛着眉目,他此行匆忙,还生了不少事端,路上亦没怎么逗留。然而,他却也知道这般应付连兄,恐惹得眼前人不快,便只得说了一说杭州市井,絮絮地讲了讲,没想竟也有一番好聊的。连玦一点声都没有,直当他偶然提到了街上的胡人,剑眉一蹙:“胡人?”
由前朝起,边疆开通了以后,哪里都可见到外邦人的影子。那些胡人到中原来经商,也有不少娶了汉人做妻子,生下来的后代,有些长得同汉人无异,分都分不出来。
岳青也没察觉男人的脸色,他应了一声,接着说:“是很不少,街上哪里都有。其他人都见怪不怪了。”
话讲到这儿,岳青的脸上,逐渐敛去那浅淡的笑意。静了有片刻,便听他说了句:“我不能带你下山。”总算,是将这句话说出口了。
屋里头一片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