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失神的教授,他平静地说出了积压在心底的话,情绪仿佛从身体里剥离,以第三人的视角旁观这场对话。
“某天醒来,我发现自己出现在了这具身体里,我占用了他的人生。”他说,“我是纪柯,但不是你们应该爱的‘纪柯’。”
他仿佛在发抖,又很平静,说道:“我不想再隐瞒下去了,一切到此为止吧。”
耳朵里响起的嗡鸣,几乎让他无法听清教授在说什么。酒意翻涌,像块巨石死死压在心上,使他喘不过气。
教授仿佛在叫他的名字,可是他分不清他是叫的谁,是他吗?还是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
纪柯又不记得如何呼吸了,胃里酸臭的酒液往上涌,他抖着手打开车门,冲到绿化带边呕吐,拱起脊背,胃部控制不住地痉挛,仿佛要将胆汁都吐出来了。
教授手忙脚乱跟着下了车,他从没遇到过这样慌神的时候。纪柯的表情,平静得像滩死水,眼底溢满了倦怠,好像下一秒就会不堪重负。
他甚至来不及考虑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匆忙地替学生安抚脊背,焦急询问:“还想不想吐?我送你去医院!”
“你走开。”纪柯执拗地推开他的手,因为呕吐,泪水又涌了出来。
入了冬,即使今天出了太阳,空气依然很凉。纪柯喝了酒,颈侧冒出了大片的红疹,一路蔓延到衣服下。他皮肤又薄,看上去十分严重。
教授以为他突然酒精过敏,想把人强行带上车,纪柯却不愿意走,两人僵持在路边,急得男人不知所措。
他们纠缠得太久,路口的交警注意到了,走过来询问。
教授如见救星,赶紧道:“我是X大的老师,这是我的学生,他喝了酒,好像过敏了。我想送他去医院,但是他现在死活不愿意上车。”
交警也看到了年轻男孩脖子上触目惊心的红疹,意识到情况危急,赶紧帮忙把人押送上车,系好安全带。
“要不我跟你去医院?”交警有些不放心。
教授赶紧点头,于是交警用传呼机和同事叮嘱了几句,钻上车,一并去了医院。
之后的事情混乱无比,纪柯已经记不太清,医院翻来覆去地检查,缴费单开了一堆,也没查出个所以然。
最后判断不是酒精过敏,是荨麻疹。
“真的没有病史吗?”医生追问。
教授回答:“没有。”是真的没有,上辈子共处数十年,也没发现纪柯得过荨麻疹。
过敏原也一一排查,但近期接触过的都不在其中。医生思来想去,正好护士说纪柯清醒了,便亲自问他。
纪柯愣了几秒,回答道:“以前有过荨麻疹病史。”
旁听的教授愣住了。
他却没再继续说下去,医生开了缴费单,他慢吞吞站起来,去楼下缴费拿药,教授跟了上来。
“你什么时候得过荨麻疹?”教授问道。
纪柯没说话。
什么时候呢?他抚摸颈侧痛痒发热的皮肤,那还是上辈子的事情,他的父母去世,一夜之间他成了父母双亡的孤儿。情绪大起大落之下,爆发了心理荨麻疹。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只要纪柯情绪激动,就会诱发荨麻疹,像荒原上的野草,见风就长,铺满了他荒芜的青春。
教授当然不知道,他们都不会知道的。
那是只有他一个人经历过的另一段人生,每一处不同,都要印证他和“纪柯”不一样。
那才是真正的他。
·
回学校后,教授从他生活里消失了。
纪柯没回宿舍,在学校外找了一家酒店,找经理谈了长期包月服务,就此在酒店扎根下来。他不想回宿舍面对宗镕,但也没有隐瞒自己的住所。
他在等他们找上门,然后把一切都说清楚。
可是等了很久,一天又一天过去,谁都没来。
只要事情没了结,纪柯就只能一直牵挂着,胡思乱想着,无法将一团糟的生活梳理平整。
漫长的等待仿佛没有尽头,他平静的上下课,悄无声息度过了又一个18岁生日。课间休息他去了趟茶水间,回来后,抽屉里塞满了礼物,包装得十分精致。本.文檔.取自
他抽出其中一张卡片。
生日快乐,纪柯!
后面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蛋糕。
这些礼物有的落了款,有的没有署名,纪柯忍不住笑了一下,内心平静。
真可惜,今天不是他的生日,是“纪柯”的。
成年快乐。他在心底对那个自己说道。
回到酒店,纪柯认真地清洗了全身,换上新买的衣服,躺在床上。他从床头拿出一瓶藏了很久的安眠药,倒出一把吞了下去。
很久之前纪柯就开始失眠,他整晚整晚睡不着,有时好不容易眯了一会儿,凌晨天色漆黑便又醒了。和老师他们同床共枕的夜晚,也是陪伴疲倦入睡的他们,睁着眼睛到天明。
他不想继续等待了。
要么,让他回到自己的世界;要么,就这样永远睡去吧。
30 (完结)纪柯与“纪柯”,关于真相的谈话
纪柯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