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温沉默了,她一动不动、像块磐石般死死盯着她,眼底盛满了怒意,直到她一番话说完,她那愤怒的面具才稍稍裂开一条缝隙,似乎有几分可怜覆盖上她那张美艳的脸。
“你…”她的眉头压得很低,几乎是向上翻着眼睛看她,“你凭什么说孤脏?你凭什么!凭什么!!”
伴随她嘶哑的尖叫,整个房间开始剧烈抖动,顾临渊眼疾手快推开门冲了出去,而秦温却好像还在执着于她的“脏”字,口中念念有辞地盯着她,直至一道房梁轰然砸下,整个房间竟在刹那间倒塌成颓圮的废墟。
但顾临渊知道疯女人之一没有死,既然她可以复制别人的天赋,那刚才的应该就是声波类天赋,再早些的应该就是青鳞那恶心人的东西吧。
“没必要这么过激,摄政王。”她双手环臂,强压下心中那股大仇得报的快意,冲着废墟淡淡道,“我说你脏只是因为你对缚杀动的手脚,如果你心中没鬼,怎么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
脏…脏。
在魔族这个开放多元的环境下,什么样的情况会让秦温嫌弃自己脏?是她腐烂过头的身体、还是她这臭破烂脾气,又或者、她的血脉…?
顾临渊盯着那堆突然伸出一只手的废墟出神,就在衣衫褴褛的秦温走到她面前的那一刻,她冷静出声:
“秦温,你是不是有病?”
0261 一百五十九章(1) 缄
“你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玄壹。”
绿眼睛男人拍了拍青年的肩,其中不乏鼓励和怜悯的意味,而后者如今早已不复往日的神采奕奕,不注意打理的五官犹如蒙尘的宝石般晦暗无光,下巴上甚至长出了不少胡茬,而他眼底的黑眼圈更是无法忽视。
“…谢谢你,濮瑾。”白清延干巴巴地回道。
他不知道以何种心情去面对眼前这个站上权力顶峰的男人,他甚至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了宗主之位当然,他以自己道行尚浅为由拒绝了使者的好意,而推举了他这个失败者作为新一届宗主。他、白清延,那个走火入魔的白辛仁的儿子,在浑浑噩噩的生活中突然被人一把拽上高位,然后沈初茶说,现在你就是宗主了。
明明这是本该属于他的位置,可就在他得知自己的血统和来历后便再也没了野心,一个无名无份的私生子,又怎么可能博得那些长老和峰主的认可?尽管曾经在顾临渊的点拨下他有去调查过自己的血缘,可是结果也接近于一无所获,他查到的约莫也都是白辛仁想让他看到的,整个事件中,他一直以为自己从头到尾都在最高层一览众山小,可没想到这个局这么大,大到他还来不及反应,便落入了缚杀的圈套里,从此再起不能。
做了一个有名无份的宗主又有什么用呢?这可是沈初茶礼让给他的位置,哪怕他坐上宗主的宝座,也会有人戳着他的脊梁骨告诉他:你、不、配。
但好在他的恋人还在身边陪伴着他,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原来苏姣并不是只看重他的权力财富和资源,而是真正爱着他的,也只有这一点可以让他在面对那个男人时保留片刻的欣喜在心中。
男人越过他,走向他身后的青年。
白清延忍不住侧过头去:那是一个模样极其俊美的男性魔族,他头上的魔角并不算明显,只能隐隐看见些许凸起,这是中低级魔族的特征,而他的头发呈现出奇异的烟灰色,发尾甚至有些卷翘,随意地搭在肩头,那双深紫色的眼睛眨又眨,像极了某位魔王的瞳色,只不过他和他交手太多次已然熟稔,青年的五官棱角分明,更显粗粝成熟,而魔王的面容要更加柔和温驯,尤其像个少年,就如同他曾经表现出的性格,哪怕在针锋相对时依然保留着他的教养和礼貌,可如今他很明白,魔王不是靠着他的良善成为魔王的。
沈初茶让他去找来这个青年的原因也很简单,毕竟他在此前一直帮助白辛仁处理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情,其中自然也包括破译蛇母的遗物,而后他们发现除却已经遗失的手札,其他多数都是由古魔族语编译的密文,单凭他们的能力根本难以了解其中内涵,于是白辛仁便派遣他借游历之名前往民间搜寻可能破解古魔族语的人,这名青年便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只不过当时他唯一能了解到的就是他游医的身份。作为一个中低级魔族,他的医术却意外高明,在这个智慧和学习能力普遍不高的群体中,他属于一个特例,而正因为如此,他在业余漫长的生命中选择了研究古魔族历史,因而掌握了一口流利的古魔族话。
“你叫什么名字?”绿眼睛男人阴柔的嗓音听不出喜怒哀乐。
“回大人,单字缄,缄默之意。”青年微微躬身。
“哦?魔族里单字的人可不多,这是你自己取的名字?”似乎被这个名字勾起了兴趣,男人绕着他打量了一圈,朴素简单的打扮似乎和寻常游医并无差别,而他也没有像缚杀秦温那般将特征暴露在外,这就比较奇怪,毕竟中低级魔族对于特征的把控能力相较于高级魔族要差很多。
“是,我本来并无名字,这是翻阅古籍时自己取的,”缄毕恭毕敬地答道,“我是蛇魔,但迫于尾巴过于短小,便没有露出来。”
于是男人蓦地伸手,一把扯下了他的外袍。
被长披风和外袍遮住的裤子后确实有一小节短短的尾骨缩在尾椎处,看上去可怜兮兮的,男人不知为何嗤笑一声,看他的眼神里都多了几分悯然。
“不必为我可怜,大人,”不等他发话,缄已缓缓回道,“我早已离群索居,种群里对长尾的自然崇拜不会再限制我。”
“那你可知我为何要笑?”男人一挑眉,今日他的压迫感格外重,白清延此前与他共事时还不曾察觉到如此强大的威压。
“不知。”缄一五一十答道。
无趣。男人没什么耐心地摆摆手:“不过笑你生得和那魔王无二,却和他是两种命。”
缄也随之微微一笑:“大人为何知魔王之乐而不知我之乐?人族和古魔族混合的血脉既不能拥有高级魔族那般恐怖的血脉压制力,也不能对纯血魔族造成任何影响,如是看来,做魔王真的快乐吗?”
作者嘚吧嘚:新角色“缄”上线啦,欢迎欢迎!
0262 第一百五十九章(2) 缄
男人哈哈大笑,只不过他的声音本就阴柔,笑起来多少有些女气:“你倒是有趣,可惜不过是中低级魔族,在魔域那种地方也混不开吧?”
缄低下头:“大人说笑了,在哪里不是一个活着呢?”
“仅仅是‘活着’吗?”
“生活生活,和生存可不是一个概念,”他轻轻摇头,神色淡然,“我要的是生活,不是生存。”
男人一挑眉,没再和他继续周旋下去,而是努了努下巴:“我知道你深谙这些繁琐文字的内核,所以我会给你一批已经破亿出来的密文,具体的翻译就交给你了。”他意指前方一个不大不小的庭院那里似乎闲置已久,透过半敞的大门能隐约看见里面散落一地的砖瓦,缄眯了眯眼仁,缓缓点头应下。
似乎也察觉到他的零星不满,男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微微一笑:“这是鄙人唯一安全的住所,稍后会派人前来整理,还望你莫要嫌弃,既然来了千华宗,就是我们千华宗的客人,还有什么其他的要求,你都可以提。”
“不、我自己收拾就好,换句话来说,白公子和沈公子能为我提供一个容身之处来生活,我已经十分感激了。”缄躬身行了一礼,这才拖着自己行医的箱子推门而去。
白清延一时没反应过来,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个魔族、一个中低级魔族在向他道谢时,缄的背影已然走远。他盯着那扇合上的门,甚至没有留意到男人也早就离开,他只是呆呆站在原地,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却是他杀死的那些魔族的脸。
惊恐的憎恶的悲哀的,各种各样,但无一例外都是狰狞的,因为它们不想死,都是被迫死在他的无问下的…他从未认识到会有这样一天,一个魔族因为他给予的庇护而感谢他。
事实上,他是半胁迫地将缄从那个灾疫地带过来的,但魔族从头到尾都很冷静,那是属于智者的冷静,他或许对于他的到来和目的心知肚明,因此他只需要配合。
沈灼槐张扬地推开庭院大门、穿过鲜花丛生的院落、走进布置温馨的卧房内,越过床上沉睡不醒的秦夜来,径直走向她身边也在小憩的男人。
“就这么费力吗,我亲爱的兄长?”他低低地笑着,伸手拨开男人揽着妻子的臂膀,“不过是要一个孩子罢了,哪需要你如此动情,昨晚那些声响动静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不要再装睡啦,那个人我已经弄到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