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从哪儿听说的?”伙计奇怪地看了郑墨一眼。
“一个给大户人家送肉的大爷,就是在花家宅子前碰到他,闲聊了两句。”陈海试探着问道,“他说花家那宅子在他出生前就空了,这么多年一直没人回来。”
“人死了还怎么回来?”伙计的眼神依旧奇怪,好像在看一群傻子,“你们知道花家,不知道花家最后被胡人给吃了,还就是用他们家自己的瓷器给熬了肉汤?”
黄南瞠目结舌,“肉汤?”
“这很出名吗?我们就听说花家瓷器做得好。”陈海干笑着。
“哦,可能就在咱们这儿出名。咱们这儿的人有句骂人的话,那些心里泛酸,羡慕人家本事高的人,就咒人家将来又是个花家。这就是说最后要死在自己的手艺上呢。”伙计眼神平静了下来,给几人开了门,又掸了掸不存在的灰,“好了,就这几间屋,你们要吃饭就下楼,要热水得等晚上。对了,冬天到了,胡人可能杀过来,要是听到有人喊胡人来了就赶紧跑,值钱的东西贴身放,别离身,到时候跑起来也快。”
“胡人还能打进忻城来?”郑墨惊讶。
自从喻老大败胡人,就只听说胡人在边境那些小镇出没,即使深入漠北,也就是抢一抢在野外的人。
“这谁知道呢!当初花家也不信胡人会闯进忻城,可不就被炖了肉汤吗?你们这些外来的,没咱们漠北人警觉,更要防范着点儿。万一有事,也好跑得掉。”伙计风轻云淡地说道,将抹布往肩上一甩,就要往外走,看到穿着道袍的张清妍,脚步一顿,“你们来的这一路上有没有去过城隍庙?”
陈海摇头,“没有,倒是两次碰到人让我们去拜拜。”
“可别去!”伙计啐了一口,“让你们去拜的都是些老不死的吧?”
陈海想了想,三焦城的掌柜不算老,但也两鬓霜白了,之前那个送肉的倒真是老头了。
郑墨回答道:“一个中年人,一个老人。”
“我看在这位道长面子上,就对你们说一句,你们这种外来的千万别去城隍庙。”伙计眯缝起眼,有了点儿精神。
“这是为何?”郑墨赶紧追问。
“你们光知道胡人老是来漠北,但我告诉你们,咱这块儿除了那些挨天杀的胡人,还有一群狗娘养的东西呢!”伙计恨恨说道,“他们是原来沙漠里头的马匪,这不是沙漠没了,长草地了,漠北这块儿有人、有城了,他们跟着改行,人多的地方就有他们,建城隍庙,然后看到外来的人就抓起来,女的卖进窑子,男的卖去当苦力。随便扯点碎布头,沾了鸡血,然后出城、回城这么走一趟,就可以对官府报一个被胡人杀了,没人再去找。那些招呼你们去城隍庙的老菜帮子都是被马匪害了的,现在反过来给马匪送人。”
陈海、黄南和郑墨都头皮发麻。听伙计这意思,这群人已经在这里做这种买卖几百年了。
“真的假的啊?”郑墨忍不住就怀疑起来,“漠北有沙漠的时候,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就算是那时候的马匪建了城隍庙,还真能一代代传下来?皇帝都换了三家人了吧?”
“哼!”伙计撇嘴,“我爷爷就是这么被卖给人当奴隶的。好不容易大户人家放了卖身契,他还想着带我奶奶回老家呢,结果他那老丈人直接就将他给绑了,又卖了一次,他才知道我奶奶家原来也是这样被绑了之后卖给人当奴隶的,现在转过头来给那群狗娘养的通风报信,拿打赏的钱。我爷爷还去过那群马匪的老窝,是个地窖,铺了黄沙,还供了个奇怪的像,那群马匪说那是以前他们先祖出去打劫前拜的神,有鼻子有眼的。”
“你爷爷去过马匪的老窝?”黄南瞪眼。
伙计扭过头,“这里的人都这样,你们要是过个几十年再来漠北,还能碰到我,那时候我就该劝你们去城隍庙了。”说完,他不再等众人反应,直接出门下楼去了。
“这里也太奇怪了吧?”郑墨半天就挤出这么一句话。
“不要相信这里任何一个人的话。”张清妍淡淡说道。
“你们还没发现?和我们所知有出入的东西,这里的人说起来都特别详细,有很多细节来证明他们说的是真的,并且这些细节在不同人口中都能对应得上。”张清妍缓缓说道,“你们现在去街上找一个老者、一个年轻人,打听城隍庙的事情,就会跟那个伙计说的一样,老者劝你们去城隍庙拜拜,年轻人则会阻止你们,并且有可能说出马匪的事情来。”
三人怔愣。
“至于为何会如此那个伙计说他将来也会变成老人,也会改变说辞,我想这是和在漠北呆的时间以及去城隍庙的次数有关。就像那个宅院,从凌家变成花家,花了一定的时间,所以我们最初看到的影壁是莲花纹,等出来后看到的是祥云纹。”
“那,我们会不会有危险?”郑墨打了个哆嗦。
“目前是没有。不要去城隍庙就行了。”张清妍淡定说道。
不同的脚步声响起,那个伙计又上了楼,这回带了两个男人一块儿上来。其中一人陈海一眼就认出来是今早入城的时候碰到的守城兵。另一人一身劲装,身体健硕,可三人中就属他的脚步最轻。
伙计对一行人说道:“几位客官,有人找。”
那个劲装男人视线锐利扫过一行人,然后对着伙计和守城兵一拱手,“有劳两位了。”
守城兵点头哈腰地离开,伙计依旧懒洋洋的,招呼完了,扭头就走人。
劲装男人等那两人走了,进屋关门,对着张清妍一行礼,“张大仙。”
“你是喻家的人?”张清妍看到了他身上的煞气。
男人点头,从怀中摸出一封信,“在下是二少爷的侍卫,二少爷有信要交给大仙。”
张清妍接过信封,一摸,还挺厚的,拆开后才发现喻鹰洋洋洒洒写了好些内容。
那日,张清妍对七爷发了脾气,闭门谢客,歇息了没两天就启程往漠北来。张清妍出发没多久,皇上就下旨封了喻庸为镇北侯,又命他率军重征蛮族。喻鹰推测,他父亲和四皇子的事情不便公开,所以夺了喻父的爵位,而四皇子那儿应该很快就会传来受伤归京的消息。喻父知道自己事败,便同家里面撕破脸皮。喻父、喻母开始整日吵闹,喻父又仗着自己长辈身份,对喻庸和喻鹰指手画脚,甚至要干涉两人的婚事,让两人不甚其扰。喻鹰和詹文鑫一合计,就准备来追张清妍,到漠北一游。喻庸听说后对喻鹰欲言又止,喻鹰还当喻庸是因为他们父亲的龌龊而介怀,没想到喻庸是阻止他去漠北。
喻庸说,漠北很奇怪。他整个童年都在漠北长大,直到五年前才调去了西南,同蛮族作战。可自从他离开漠北后,他对漠北的印象就朦朦胧胧的,好像那些回忆都蒙上了一层纱,看不真切。事实上,这种感觉在他年少的时候也经常出现,每次跟着喻老回京,都会这样。但等到再去了漠北,这种感觉又会消失。
喻庸认为漠北有危险,不想弟弟涉险,喻鹰也知道好歹,跟张清妍同行还好说,此刻再要来追张清妍一行人,免不了要在漠北独行一阵,可不保证安全。
等到喻老进京,听说此事,就神情严肃地命他送信来。
喻老是梦到了然逝去,这才快马加鞭赶回京城的。天灵寺闭山门,他没能得见了然的遗容,只是和谭老太爷喝了一夜的酒,祭奠了了然。之后回到喻家,听说了自己儿子对孙子做的糟心事,喻老一大把年纪,从江南日夜兼程骑马归京都没事,听到这消息就大病一场,将喻父好好收拾了一顿。后又听闻张清妍去了漠北,即使在病中,还是盯着喻鹰写信送来。
喻鹰将这些有的没的都写了下来,接下去才说了正事。
据喻老所说,漠北大城镇中都有个奇怪的城隍庙,这些城隍庙****的不是菩萨佛陀、土地老儿,而是一种叫五脏神的奇怪神祗。五脏神雕像同一般菩萨无二,但每一个五脏神都身穿宝衣,不将身体露出分毫。漠北人有一种说法,五脏神的衣服下没有皮肤,没有肉,只有五脏六腑,怕吓到凡人,所以才将自己裹得严实。而供奉五脏神,除了平日里烧香、添香油钱,逢年过节或是还愿的时候,漠北人会供上新鲜的内脏,猪牛羊、鸡鸭鹅、猫狗马驴都可以,只要是完整的一副内脏。
为此,在喻老年轻时还发生过一桩案子。某人在还愿的时候供了一副内脏,被发现那些脏器不是畜生的,而是人的。当时一个刚调任去漠北的知县惊怒交加,彻查此案,同时又查了那座城隍庙,发现里头那座五脏神的雕像是中空的,里面塞满了人的脏器,都用丹砂做了处理,薰了檀香,所以一直都没人发现。这些脏器从何而来已经不可查,那个知县便下令毁了雕像,废弃了这座城隍庙。他将此事上报,想要查一查漠北所有的城隍庙,当时的漠北将军本是帮着协同处理此事,可恰好胡人来犯,其他的事情都要暂且搁置,等到打退了这拨胡人,那位漠北将军战死、知县也被杀,没了起头的人,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等到喻老掌军,他还记得此事,旧事重提。可查了几座城隍庙,都是普通的神像,想来那座神像只是意外,并非所有供奉着五脏神的城隍庙都有猫腻。没想到神像没查出蹊跷,却是查出来有两间城隍庙的庙祝在暗地里做着人牙子,悄悄绑了外地旅人,将人当奴隶给卖了。审问那些庙祝后才知道,从这两间城隍庙建立之初,就有庙祝做这种黑心买卖,传到今天都不知道多少代了,更不知道有多少人受害。衙门和漠北驻军联手清查,还发现了这两间城隍庙中的暗道和地下祭坛。祭坛内铺满黄沙,供奉了五脏神,却不是摆在外头的那种。那些神像没穿宝衣,露出下面只有脏器的身体,脸孔也不再是慈眉善目的菩萨脸,而是一脸诡笑,满脸满身赤红,由鲜血染成。那些庙祝说他们是漠北沙漠马匪的后代,这是他们信奉的五脏神,当了马匪就得给五脏神祭血,神像上的鲜血就是他们祖祖辈辈出生的时候浇上去的。
这些事情没有对外公布,怕引起恐慌混乱,所以只是偷偷将这两间城隍庙悄无声息地给处理了。
喻老觉得事情有异。他和喻庸不同,喻庸回忆起漠北的事情总觉得遮掩了一层迷雾,他却是全都记得清楚。
包括姚容希说过的凌家的异常。
喻老将此事同了然提过,了然却说他不能管漠北的事情。漠北属于陵渊,天灵寺不能越界。还顺嘴说起,邙山已消失,陵渊只隐世,故此天灵寺可以插手天下事,唯独漠北,不能踏足半步。喻老只是凡人,除了了然,也没接触过其他能人异士,在漠北从未听说过“陵渊”这么个词,但漠北人的确是对僧人道士、算命师父、风水大师敬而远之,这些人在漠北,无人敢得罪,却也无人敢深交。而那些人,无一幸免,都会在漠北消失。
喻老连遭打击,听说张清妍去了漠北,心中担忧不已,这才让喻鹰派人送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