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1 / 1)

知府好奇问道:“张大仙怎么知道他有这习惯?而且他在养伤,未必能喝到酒,即使喝到了酒,也未必会喝到死吧?”难道这也能掐指算到?

慧心脸上划过一丝异色,“那位商少爷早是死期将至了。”

两人愕然。

“大师兄,你是看到了他的死期?”慧能比知府要了解慧心,马上就问道,脑中灵光一现,“难道大仙也看到了?”

“阿弥陀佛。”慧心念了一声佛,没有回答。

慧能说的没错,他是在昨天发现了商柳轩脸上的死相。他那会儿猜测商柳轩被万氏打伤后重伤不治身亡,没有多言,现在看来,张清妍在他前一天见过商柳轩,早比他知道这一点,且远比他要厉害,看得更为透彻。

知府沉吟着说道:“但这些同样只是猜测,没有确实的证据。看起来是顺理成章,但商九娘的那套说辞同样顺理成章。”

慧能补充道:“即使商九娘会因此悲痛欲绝,一命呜呼,也证明不了什么。”

慧心再次念佛,“恐怕张施主要让你看到的事情还没到来。”

正说着,有一衙差跑了进来,禀告:“大人,商家大管事前来求见张大仙。”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

慧心对着慧能说道:“这恐怕才是张施主要让你看的。”

三卷行尸正文(完)

我叫商九娘,是利州府商家酒铺的当家人。这是我现在的身份,在我掌管酒铺之前,我在商家的地位很是尴尬。

我的生父为了娶一个妓子为妻,污蔑我的母亲偷人,将她休弃。我是在那之后诞生的,却直到生父发现自己伤了身体,不能再有子嗣,才将我从母亲的道观中接回商家。有这么一个生父,有这样一段经历,再加上那个女人在,我的处境可想而知。

但幸运的是,我的外祖家与众不同,外祖父安排了一对年轻夫妻进入商家为仆,暗中保护我、照顾我、教导我。周岩是老成世故之人,年轻时就稳重机敏,后来为人处事越发老道;周翠则有着一身好功夫,身手灵活,上树上梁,轻而易举。

起初只有周翠在内院服侍我,她功夫虽好,头脑心眼比不上她的男人,照料我的衣食起居还好说,要让我看清那个女人的真面目,不被她蒙蔽,却是有些使不上力道。后来周岩在我的生父那儿有了脸面,能在内院自由进出,方便同我见面,他每次三言两语,让我一点点醒悟了过来。

在我顿悟之前,我全心全意地相信着那个女人的话,鄙夷自己的母亲,对她却生出了孺慕之情,言听计从,甚至为此气病了我的大舅父。不仅如此,有她潜移默化的影响,我的性情已是大变。据周岩后来同我坦白,大舅父见过我以前的模样,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娃娃,同母亲住在道观内,安贫乐道。后来他在商家再见我,每一次见我,每一次都发现我眼中的戾气增加,脸上的神情同那个女人极为相似,轻浮又奸诈。

周岩教了我该如何处变不惊,该对什么人露出什么样的表情、说什么样的话,我学得用心,也很有天赋,很快就将那副丑陋的嘴脸给改了。他还教了我许多东西,我勤学苦练,在不堪的商家逐渐有了点好听的名声。旁人认为我遗传了我母亲的温顺柔和,我心中知道,我同母亲是不一样的。最明显的一点,换做是母亲,肯定不会同那个女人虚以委蛇,去学青楼的奇淫巧计,即使这些技巧的确是实用。

我比不上周岩,修炼不到家,露出了端倪。那个女人敏锐地发现了我的改变,看我的眼神也变得不同。

我的生父不可能再有子嗣,接回我的时候就决定让我坐产招夫,给他,也是给那个女人养老送终。这样一来,那个女人对我也算是尽心尽力,除了抹黑我的母亲,离间我同外祖家的关系外,对我本身没有任何恶意。而这两者,不过是小人得志便猖狂的表现,她对于能踢走我母亲,嫁给我生父这一点非常自得。

但她始终不是我的母亲,且她的为人和心智也不适合来教导我成长。从周岩、周翠两夫妻进入商家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我同她是要分道扬镳的。而她,发现了我对她的疏离之后,立刻就急了。她是无根浮萍一般的人,现在依靠我的生父,等老了就要依靠我。她看得透彻,开始使出浑身解数讨好我,想要哄我回心转意,甚至咬牙掏出了自己私存下的银子,买了条珍珠项链做我的生辰礼物,期望我重新对她亲近起来。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她开始给自己留退路,煽惑我的生父去争抢商家酒铺的财权。

现在想来,我要感谢她的这一举动。生父是个聪明人,但头脑从来不用在正途上。他对那个女人是真心,那个女人在红尘中打滚,深谙巧言令色的本事,琢磨透了生父的心思,在唆使生父做事上,她总能轻而易举的成功,而我的生父面对商家其他蠢货,也是轻而易举地成功抢来了酒铺的经营权利。

那个女人欣喜若狂,借机肆意敛财。她不信我,依靠不了生父一辈子,那就只能靠手中的钱财了。

这同我本来是没有冲突的。商家酒铺那会儿不是我的,即使以后是我的,在我从生父手中接过酒铺前,她有足够的时间,捞到足够的钱。但她的本性放在那儿,在有了钱后,没了危机感,就把矛头直接指向了我。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我没有搭理她低声下气的小意讨好,她打败了我的母亲,却没有压制住我,这让她很没面子,心中气不顺。

她对我的挑衅,我付之一笑;她对我的挤兑,我置若罔闻。而这,让她开始得寸进尺,言语间越来越不客气,甚至对我生父吹枕边风,给我苦头吃。她的手段被周岩和周翠挡了大半,可是,以他俩下人的身份很多情况下是没办法护住我的。周岩说,要想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来打掉她的气焰。

不等周岩行动,她就死了。那是一场纯粹的意外。

那是我又一次被她叫去辱骂。我那时戴着她送我的那条珍珠项链。我知道她买下这项链的时候肉痛许久,送我之后更是剜心一般地痛,所以我戴着这条项链在她面前晃悠,故意刺她的眼睛。她终于对我屡次三番的举动忍无可忍,伸手来拽拉项链,要把项链抢回来。我没料到她会动手,被她抓个正着,痛得大叫,挣扎推搡,不等我逃开,脖子上的那根细绳就敌不过她的力气,没两下就绷断了。珍珠散落一地,她气急,就要来打我。我哪会还傻等着?转头就跑。

我顺利跑了出去,她追来的时候却是一脚踩到了滚落在地的珍珠,人往前一扑,脑袋正中坚硬的石阶,一下子就晕了过去。我听到身后动静,再回头,就看到她趴在地上,脑袋下有鲜血顺着石阶流淌。她闭上了嘴,我能听到的就只有孤零零的珍珠滚动声。

我吓蒙了,本能地去找了周岩。周岩听到我语无伦次的叙述后,叫了周翠过来,对她说了几句后,就让她陪我回去,他则是去拖住了我的生父,指使开其他下人。

我和周翠回去后,就见她还趴在那儿,姿势没有半点儿变化,石阶上的血却是变多了,也暗沉了。我心惊胆颤,哆嗦个不停。周翠却是冷静,小心上前,绕过那些血迹,摸了摸她的脖子,冲我说,她死了。我脑袋一空,什么想法都没了。周翠检查完她,踮着脚进屋,弯腰将地上的珍珠和链子捡了个干净,一跃跳过她,拉着我冰凉的手,回了我的屋子里头。

我被她安排着坐下,手上捧着她倒给我的热茶。而她则坐在了她往常坐着的小杌子上,不紧不慢地将珍珠又串了回去,手指灵活地翻动几下,那条项链恢复如初。我看着心头发毛,忙别开视线。就听周翠交代我,待会儿有人来报信,我要装作惊讶和悲伤,不管谁问了,都说我方才被那个女人给赶了回来,之后就没再出过门。这是周岩让她叮嘱我的。

那个女人发作我也有好一阵子了,我作为晚辈不好顶撞她,默默听训,等她没话可说或说累了,一摆手后我再离开。这事情,家里面的人已经习以为常。

我在心里默念了许多遍,等到有下人发现她的尸体,喊来了生父,生父大怒大悲,调查此事,我按照周翠的提醒,将在心里面重复了许多遍的话说了出来,神情、语气、语调,完美地应和了我心中的想象。

没有人怀疑。

说起来,我这又要感谢那个女人,她敛财敛得厉害,为了那几个钱,连家中下人丫鬟都遣散不少,要不是如此,我肯定逃不过这一出,会被愤怒的生父给打死也说不定。

那个女人是我见到的第一个死人。

那条让我感到恐惧的珍珠项链我却不能扔掉,反而是按照周岩的吩咐,在为那个女人守灵的时候戴在脖子上,醒目得让所有人都能发现,并且面带悲戚地告诉所有人我对那个女人的怀念。此后每年她的忌日,我都要把这条项链翻出来戴上,直到我的生父死去。

最初,那条项链如同一条带着尖牙的毒蛇圈在我的脖子上,后来,我觉得那是条恶心的毛虫,时时刻刻提醒我那段被她侮辱的日子和现在在生父面前佯作怀念她的屈辱。

外祖家对我的帮助只有周岩和周翠两人,再多的是没有了。为了避免生父再次续娶,我只好在他面前不断地提起那个女人,勾起他的回忆。

这一点是成功的。生父原本就不是贪花好色之人,他这辈子只有两个女人,一个是我的母亲,他看中了母亲的花容月貌,一个就是那个女人,我却是不知道他看中那个女人的什么。

生父没了挚爱,颓唐到不行,对酒铺的事情不怎么尽心了,反倒是找到了人生的第一件嗜好酒。

这事情说来有些可笑。他是商家的人,商家世代经营着酒铺,虽然称不上什么大名气,但好歹也是多年的老铺子了,生父却是对酒一窍不通。谁曾想,因为那个女人的死,他爱上了酒,开始研究酒,甚至想出了几个新酒方子。

生父酿酒不假他人之手,也没有将之出售的意图,这事情又便宜了我,等到我经手酒铺之后,推广新酒,很快就站稳了脚跟。

我开始接管酒铺的生意,学习如何做一个商贾,在我彻底掌控酒铺之前,我的年纪到了,生父决定要招赘。这个人选有些困难,因为商家的名声不好听,生父更是名声狼藉,但幸好,周岩的决定是正确的,我成了商家的异类,有一个好名声,而且已经开始有了“酒娘子”的名头,招赘的事情并没有拖很久。

那个男人明面上是生父为我挑选的,实际上是我同周岩商定下来的。那是个贪婪的男人,眼高手低。周岩对我说,这是个我能拿捏在手心里的人。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我那会儿正在酒铺中如鱼得水,觉得这世上真是没什么能难倒我的事情了。原本最大的障碍那个女人也在老天的帮助下轻而易举地给铲除了,此后的生活更是一帆风顺。周岩也羡慕我运气旺,并且感慨地说能跟着我这样的主子他也是走运。

虽说如此,我却是个亲缘浅薄的人,这一点早有显现,我的子嗣也是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