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柳轩想到此,心中只觉得凄凉。
毕竟是嫡亲的母子,知道了结果,再去推断商九娘的想法,这就轻而易举了。无外乎是万氏的身体有问题,受孕不易,商九娘就对万氏用了猛药,这一药下去,万氏怀了孕,但却过不了分娩那一关。后来的事情却是由于他和桑落横插一脚,万氏被养尸,桑落则是拿住了人参这一把柄进行要挟,商九娘顺势一石三鸟,利用万氏除了桑落、除了商家那群狗皮膏药,同时也借自己的手,除去尸变的万氏。
商柳轩越想越是心凉,无所适从。
下人这会儿拿着酒回来,将酒送上后,连忙就退了出去,生怕又被商晨荣喊去做什么事情。
商柳轩见状,更是觉得痛苦。
这就是他的家,他这个最名正言顺的商少爷已是成家立业,该顶立门户了,在这个家中却始终都比不上商九娘。这也就罢了,母子二人,也不用争那些自尊心,让他痛苦的是万氏的死。他和万氏情投意合,万氏温良贤淑,对商九娘孝顺恭敬,他怎么都想不通商九娘为什么要这么偏激。万氏不易受孕,那么就找名医、买好药伺候着,实在不行,像商九娘那样过继一个孩子不就好了?商家那么多人,他有那么多兄弟,挑个年龄小的,从小教养,还怕养出来一个商家的浑人吗?商晨荣也是商九娘过继来的,虽然为人欺软怕硬,懦弱了一些,但除此之外,没有旁的大缺点了。要不是有他在,商晨荣也完全可以支撑门户,管理酒铺,而多了他,商晨荣只在酒铺里领个闲差,同样没有二话,不曾和他生出过嫌隙。
商柳轩往嘴里倒了口酒,烈酒入喉,滑入腹中,灼烧的感觉泛了上来。他不禁又喝了一大口。借酒消愁,只能愁上加愁,但喝醉了,没有了意识,这样的痛苦就会减少许多。一坛子酒很快就下肚,一滴不剩,商柳轩的手逐渐松脱无力,酒坛“哐当”落地,这高度倒是不至于摔碎。酒坛子滚了几下,停在了屋子正中。
许久之后,一人推门而入,一脚踢开了酒坛,靠近床边推了商柳轩两下,商柳轩没有反应。他伸指一探商柳轩的鼻息,缓缓收回手后,转身离开。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地平线上铺洒开。
库房内,蜡烛只剩下了一个指节的高度,商九娘正靠着着微弱的烛光和晨光辨清纸上的内容。她眼睛通红,左手翻着账簿,右手却是在另外一叠纸上勾勾画画。
那叠纸是商家死伤的名单。
这事情商九娘责无旁贷,原本就应承下了商家的幸存者们要做出赔偿和补偿的,只不过有的人家死的多,有的死的少,该赔多少、补多少,这就有的好扯皮了。外加上商家原本就打算分酒铺,这笔钱要一块儿算入,商九娘需要做的事情就多了起来。幸好商九娘昨日进入库房看账簿并非装腔作势,而就是带着这目的的。这点钱,她完全出得起,却也不能大手一挥就撒钱出去,不然傻子都能知道她这些年吞下酒铺不少盈利了。至于分酒铺的念头她由来已久,考虑周详,谁家会有什么反应,该给多少,她心中早已有了成算。现在,她做的事情已经到尾声,过会儿只要听商家人再吵最后一回,把钱分给他们,这事情就彻底了结了。
听到脚步声,商九娘头也不抬地问道:“轩儿怎样?睡得如何?我让你叫厨房熬的粥有去看过吗?”过了会儿都没听到回答,她笔尖一顿,侧头疑惑看去,就瞧见周岩脸上老泪纵横。商九娘心中“咯噔”一下,捏着笔杆的三指一松,在宣纸上留下一道墨迹,笔杆骨碌一下滚落了桌子。
周岩哭道:“老太太,少爷他他去了!”
商九娘茫然地问道:“你说什么?”
周岩抬手用袖子擦眼泪,又说一遍:“少爷他去了。”
“去了?什么叫去了?”商九娘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你这话可真是奇怪。之前大夫都说了,只是伤到了皮肉,失血有些多,五脏六腑没事儿,好好养着就能”
“少爷他叫人拿了酒,一坛子酒喝下去,身体就”周岩打断了商九娘喋喋不休的话。
商九娘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都不知道自己发出了声音:“什么酒?”
周岩将那话又说了一遍。
商九娘踉跄着起身,犹如行尸走肉一般地往外走去,边走边喃喃自语:“不可能,这不可能的”走着走着,她就跑了起来,气喘吁吁地埋头飞奔,直到冲到了商柳轩的屋门前,“砰”地撞开门,一股子酒气扑面而来,冲得她差点儿仰倒。
这情景多让人熟悉啊!二十多年前,她走进另一间屋子,同样是一屋子的酒气熏得人头昏脑涨,一堆酒坛子中,躺着那个无数次令她难堪的男人。她那时候心头狂跳,脸上全是震惊的神色,心情却是如释重负。
不,不会是这样的!
商九娘心中呐喊着,稳了稳心神,发现那的确是自己的错觉,屋内没有什么酒气,她只看到了一只酒坛子和躺在床上的年轻人。
“轩儿?”商九娘轻声念道,像是怕惊扰到正在睡梦中的人。
商柳轩歪头躺在床上,一手垂下床,没有半点儿反应。
商九娘的心激烈地跳动着,惶恐不安的情绪充斥了她的全身,让她手脚发软,甚至无法上前亲自确认一下。
周岩追到了商九娘的身后,小声安慰道:“老太太,您节哀顺变。”
这就像是盖棺定论,打破了商九娘所有的幻想。
商九娘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她咬紧了唇,终于是有了力气,抬脚迈进屋内。踏出第一步后,后面就容易了许多。她走到了商柳轩的床边,伸手一摸,商柳轩的身体僵硬且冰凉。
“怎么会这样”商九娘呢喃着,跪坐在了床边。
没有人回答她。
商九娘眼角余光看到了地上的酒坛,转过头,看向周岩,问道:“谁给他的酒?”这声音像是困兽的嘶吼。
周岩哭丧着脸,“就是少爷屋里的下人。少爷发了火,他们不敢不给,也不敢来回禀,送了酒又怕少爷吩咐他们做其他的事情,都躲出去了,也没人发现少爷他昨夜就”
商九娘充满血丝的双眸更是赤红一片了。
“老太太,您”周岩还想要安慰,却惊见商九娘的嘴角渗出一道血丝来,“老太太!”
商九娘听到这声呼声后,一张口就吐出鲜血来,满嘴血腥,却仍是悲愤地叫道:“报应!真是报应啊!”
商柳轩喝死了自己,商九娘吐血昏迷,商家一片混乱。
那户喝死了人的人家找到了最有力的证据商家自家的少爷都被自家的酒给毒死了,那还有的假?却也噩梦成真商家一个话事人都没有了。
慧能听说这事后瞠目结舌,呆滞地问慧心:“这是大仙的仙法?”
来给两人传信的知府心头一凛,内心惊惧,表情上却勉力维持住镇静,充耳不闻。
慧心皱眉呵斥道:“你在胡说什么!”
慧能一个激灵,也知道自己失言了,蓦地盯着知府,视线非常具有魄力。
知府脸上神游天外的表情更加真切了。
“唉张施主那番话的意思,你还是没明白。”慧心看慧能这副模样,叹道。
慧能垂头,正襟危坐,聆听大师兄的教诲。
“那位商少爷不是性情中人,他虽然爱极了他夫人,却仍有理智,学会了你教他的四神养尸之法,又按照你的吩咐准备金刚杵,这就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若是万氏真的尸变,他也会狠下心,消灭万氏。”慧心徐徐道来,“这样的人又怎会被情感蒙蔽双眼?既是一时不察,稍有点拨,也能醒悟过来。”
慧能懵懵懂懂,“大师兄你这是和大仙一样的看法,觉得真是那个商九娘在暗中捣鬼?”
慧心摩挲着手中的佛珠,“有没有捣鬼,我是不知。张施主她将疑点提出,那位商少爷是商老太太最为亲近之人,彼此知根知底,比我们更了解商老太太,若真有可疑,他自会察觉,若是没有,这事情也就结束了。现在看这结果,恐怕是商少爷同样认为商老太太可疑,但他不可能像对付尸变的万氏一样大义灭亲,只能借酒消愁。”
知府和慧能连连点头。商柳轩是有喝酒消愁的习惯,这习惯,会去酒肆的人都知晓,慧能则是亲自撞见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