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1 / 1)

闻了这话,蝶母倒是有些诧异了,但缓过一念,目中浮起不屑之意,仰头讥道:“万花逢春蛊,怎么,权势地位只许你们男人争得抢得了,我一女子行事,便只为区区皮相?”

言罢,蝶母挥动身侧环绕的蝴蝶,顷刻间,那幅枯树老朽的皮囊便如蛇蜕,一寸一寸,黑袍之外,斑白的发褪去霜星,手指纤纤如玉,面容光洁胜雪。

未等多久,她手心捏住一琉璃小瓶,仰头饮去,不过片刻,面颊爬上皱纹,泼墨青丝又染了雪,再次成了老妪模样。

蝶母缓缓开口:“万花逢春蛊乃是前朝皇妃所求古方,其蛊以少女鲜血作引,谓逆光阴,重返青春美貌。若此蛊逆其道而行,以女子之身,以血肉养育,抛去皮囊外物,可获无上之力。此蛊我将其名为‘花神泪’,如今尚未大成,效用不过尔尔。”

如此说来,蝶母一向以老妪容貌示人,倒是少有人知晓她而今是何年岁。

“那你以炼邪蛊之罪被押于”话问到一半,燕归唇扬了扬,笑了下,一下就明白了:“看来你也很烦那老东西压你一头。”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何况彼时门主萎靡不振,独掌权势的正是大祭司。

“既如此,我杀了那老家伙,不正合你意?”

“你若一并死了,更合我意。”蝶母眉峰微蹙,虽一双老眼,目光倒是锐利逼人:“我今日能应你,不过受形势所迫,不代表我甘愿心悦臣服于你,你不得人心,这个位置,又能坐多久?”

“嗯。”燕归懒懒应着,他闭目几息,计算着时间,小汀泉旁的兰草栽好已有数日,该去看看生得如何了,兰草娇贵,对水土都挑剔得很,前头已死了好几拔。

想至此,他有些烦闷了,少年抬手向一摆,示意其离去,不再看她,只冷声应着:“这些话,等你的蛊成了,等你们有人能赢过我,再对我说也不迟。”

话不投机半句多,蝶母转身而去。

“喂。”临要走远时,听得后头起个懒洋洋的调,叫停她的身影。

“忘了提醒你。”

“那天可不全是幻蛊作祟。”燕归揭下叶子,望一望底下新栽的成片绿竹,风一窜进来,绿浪就泼天般涌动,雾海似的。这么大一片竹子绿竹猗猗,形如她所言。想来猗猗住进来,也会喜欢吧?

脚步骤然顿住,蝶母惊愕不已。

红线忽地就烧了起来,燕归心又乱了,思索间早飞去天外。再无心与蝶母多言,他要再去瞧瞧,这竹园还有哪处差了些,便从树上一跃而下。

顺道对蝶母讲完最后一句:“引魄曲并非白吹。不过,除你之外,我还未对其他人下招魂蛊。”

她骇然回头,正对上少年似笑非笑的脸,视线略一错落,就见他修长洁白指骨捏住一截笛子,正悠哉悠哉地转溜。

她立时反应过来,暗骂一句好生阴险!心中冷笑不止,也对,燕归敢委以重任,又怎会不设防。

三月中,殷晴收到殷彧寄来的一封家书,随信捎来一截湘妃竹并一枝白玉梅花簪作馈岁礼。

兄长寡言,信纸却满满当当写了一路见闻,不乏沿路风俗趣事,民间传说。说了许些闲话,到了他处境如何,就草草落得六字,“一切安,勿忧虑。”又道南荒多山陵,令丘难寻,得再等他些日子。

末了再道:今岁年节,不见吾妹,心甚念。沿途投住一舍馆,时逢佳节,舍馆空寂,唯庭中几株腊梅,不知人尽去,花繁茂盛,此地虽无雪,梅与旧时同。寒灯纸尽,新春嘉庆,愿吾妹心有所成,岁岁安康,长乐未央。见梅如见人,一切安,勿生虑。

得知兄长平安,殷晴的心稍安了些。

她望着兄长遒劲有力的字,目光微微怅然,兄长写这封信时还是除夕,等信越过山水到她手上,漫长的冬天已经过去了,昆仑正是春分时节。她眺向窗外,雪后疏梅,这年冬最后的梅也谢尽了,枯落一地零碎的红。

殷晴抚摸着颈上红线,一丝烫意灼手,遥遥就想到那晚梅树下萧萧的人影。他而今又在何方,在做些什么。

第0145章 (一百四十四)折花赠远

上月末,汀兰于冼锋崖寻得一柄朱湛长剑,此剑昼如影,夜如光,其光赤如烈火,故名曰宵练。师尊捋胡子笑说,这剑由龙血陨矿所铸,在剑冢百载未识主,昆仑剑史曰,宵练前主同为女子,单名一字婙。原为孤女,后独创宵练剑术《一捻红》,其剑终式“拨雪寻春”可弥半山风雪,威名广扬,成就一方大侠。

不苟言笑的大师姐亦道,汀兰虽得承此剑,仍不可骄躁自满,寒霜十载,方成一剑,愿婙的侠名武学皆有存续。

汀兰很高兴,殷晴亦为她开心,装着傩面的那只盒子最终回到了汀兰手上。她接过盒子时有些不知所措,怔然地捧着盒子站在原地许久。

殷晴道,我与她说你会亲自去取,叫她留着待你。她却不肯,笑着对我说,说这东西吉祥,保平安,你年岁小,还没长成个大人,要佑你好生长大才行。

“她说……”殷晴凝息顿住,她转眸看向汀兰,几不忍开口:“她不能见你长大了,便让它陪你左右,替她瞧着你吧。”

汀兰听着,唇角扬起,慢慢弯出一个笑,喃喃自语:“她真傻。”

嘴巴还笑着,泪就簌簌落了两行。

四下静谧,汀兰吸鼻子的抽泣声变得尤为清晰,她转过脸,仍努力笑着问殷晴:“师姐你说,天下女子当了母亲,都会这般傻么?”

殷晴无言,她自小见的亲人唯余兄长,她母亲是何种模样,她从不曾见过,摇了摇头,幽幽然叹息,苦笑:“我不知道。但我想,她们总是爱我们的,只是这世道沉疴,于女子万般不易,诸多无奈。”

“那我们学剑,可否改变些什么?”汀兰抱膝而座,环紧了宵练剑,声音有些失落。

殷晴与她一道坐下,她向汀兰借来宵练剑,拔其出鞘,宵练剑身薄刃利,锋芒外露,足以切金断玉。

两人都望着这柄剑,殷晴道:“我曾在江湖名人录上看得,史载百岁之前,江湖豪杰榜无一女子,纵使有如:前长乐宫主寄雪,婙,洛神,蛇婆,秋水剑法编著者这些女中英才,她们皆是自创武学,臂如《梨花恨》、《一捻红》、《洛神指》、《忘川秋水》,也无缘豪杰榜。而独创忘川秋水功法的女子,连名都不曾留下,只谓得一声秋氏。而今江湖,也只有现今长乐宫主弄乐独占一席之位,连二宫主琴魄也未有上榜之机。”

殷晴视线再度落在宵练剑之上,此刻正是晚暮时分,宵练剑无光自亮,殷晴心念一动,与汀兰说起江南传灯之会,又说起洛欺霜,秋照月等丝毫不逊于男子的女剑客。

正巧今日天清气正,夜里无一丝云彩,殷晴与汀兰并肩而座,一大一小的身影靠在一起,她遥指天上,银河星海如玉带悬空,灿灿光华。

殷晴手指着其中一颗星辰,目光灼灼,与汀兰说:“也许在真正的黎明到来之前,我们能做的也就是照亮黑夜的星星之火。以一灯传诸灯,只要我们不曾停下脚步,未来的豪杰榜必会由女子书写,说不定那会儿,都不叫豪杰榜了。等到那时,大概就是真正的破晓之日了。”

汀兰垂下小小的脑袋,若有所思:“若成此举,只一人之力万万不可。”

殷晴笑点她鼻尖:“所以要我们共同努力呀,未来的小剑仙。”

汀兰嗔怒:“师姐!你又打趣我!”

山中无历日,时间过得比山下还快一些,殷晴日子没什么变化,云天一色的昆仑,往哪处望都白茫茫一片,无尽头。冬日下雪时,天是灰白色,开春了,天就成了月白色。

她时去林中采药,时去云崖练剑,偶尔也会练练银雪针,调用寒气,针顺指而出,势如飞星,短短几月,出针已然熟练无匹。无处去时,她就躲进藏书阁里,抱着一本晦涩古籍一读就是一整天,殷晴看得书多,武学杂论均有涉猎,后来又领了师尊之命,教导汀兰等一众小弟子剑道武学之理。

这天醒来推窗,见窗外雪莲新发了一片湛绿的芽叶,难得一个泼辣的艳阳天。昆仑早前落了几场大雨,镇日里阴云密布,一晴才方觉夏已深了。

只是兄长仍未归。

倒是燕归书信一月接一封寄来,燕归说,知道她在意旁人,特意替她打听了,照月再度从魔教手中逃走,兀自去了药谷,活得好好的。知晓了照月而今下落,见她有了去处,殷晴悬而未放的心总算安些。只是看燕归这酸不拉叽的语气,着重加深了旁人二字,不由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