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楚生勾了勾唇角,笑得有点勉强:“当时家里没钱,我就没去上了。今天那个朋友说也要帮我,我就有打算去的念头了,毕竟酒吧不能做一辈子。”
沈祁说他是个随随便便因为一点钱就和别的男人上床的人。时楚生对他的情感很复杂,一想到这句话就崩溃,却又不可避免地自贱地想他这个弟弟。
他已经在酒吧待不下去了。那里处处都有沈祁的影子。
一楼,沈祁的房间就在那个最显眼最亮堂的位置。里面的窗户没有窗帘,一旁巨大的衣柜里整整齐齐摆着沈祁的衣服,一律的黑灰白。
地下一层,昏暗的地下酒吧。时楚生每天都不免看到那个狭小的吧台,他不免会想起那天纠缠的无法挽回的人影和当时他自己的断断续续的,羞耻的哭声。
至于地下二层,时楚生都不敢下去。似乎只要不下去,他就可以选择性地忘却掉里面发生的一切事情,仿佛他和沈祁纠缠的这些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他不想去面对,每天却又忍不住不可自抑地想起沈祁。这种感觉要把他逼到崩溃的边缘,时楚生只好狼狈地从那里逃出来,接着懦弱地搬了家。
“……哎,卖掉也好,毕竟文化人总比我们这种东奔西走的人强,”王叔偏偏是个看不懂眼色的,整个人突然八卦地凑上来,“你觉得你朋友怎么样?”
时楚生一头雾水:“什么怎么样?”
王叔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下手:“他喜欢你啊,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我觉得他挺好的,又有钱,而且对你也很温柔。飘泊了这么多年,你真的不考虑一下?”
他本来以为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应该为他的话感到鼻窦顿开,但时楚生却只轻飘飘地答了句:“我知道啊。”
“……”王叔瞪了他一眼,“你真不考虑?你真没兴趣?”
时楚生却说:
“算了吧,我以后不想谈男朋友了,也不想去结婚成家,”他的声音低低的,“没兴趣了。”
沈祁很疯狂。
沈祁很偏执。
沈祁是他的弟弟。沈祁与他血液相融。
沈祁的话就像一句疯狂的诅咒,死死地把时楚生圈在原地。他的好,他的坏,他的一言一行,他的一举一动,带着哥哥对他憎恨而思念的复杂感情,像一根带着剧毒的荆棘,死死地缠绕着长发青年的身体往上爬,束缚住他的手脚,囚禁住他的思想。
某种方面来说,沈祁确实成功了。他真的把时楚生死死牵制在原地,真的让他从此走不动一步路,真的让整个人所思所想都是他的弟弟,却又不得不痛苦不堪地溃逃。
夏天结束了。山城也再没有下过一次暴雨。
第43章 哥哥。
“中央气象台预计:从明天开始,新一股较强的冷空气将来袭,这也将是今年下半年以来最强的冷空气。请各位居民朋友注意保暖,小心出行。”
啪的一声,手机里的主持女声被按掉。
床上的人重重地呛咳一声,沈祁从手机里抬起头来,然后轻飘飘地问了一句:“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那人躺在床上,眉毛胡子花白,瘦小干枯的脸上爬满了皱纹。整个瘦小的脸上罩了一个蓝色的呼吸罩,伸出的手枯竭得像一段老树的枝干,唯有靠注射的营养液维护他最后的生命。
放在床边的心电图剧烈地波动起来,单调的滴滴声嘈杂得像一段不祥的催命曲。沈祁垂眸看去,然后捏住了那人的氧气管。
那人惊恐地看着他,干枯的胸膛一起一伏着,单薄的皮肤下密集的肋骨显现出来,宛如冬末时期盘踞在地下的枯死的树根,又仿佛在下一秒就要刺破皮肤,攀爬出去。
沈祁只是眯着眼睛笑吟吟地看着他,然后等着那人翻着白眼即将濒死的前一秒,沈祁终于大发慈悲地放开了夹住气管的手。
那人的身体瞬间瘫软下来,整个形如枯槁的身体倒在床上剧烈抖动着。过了一会儿,他好像恢复了先许神志,喘着气歪着头看向旁边的沈祁:“你……”
“嗯?”沈祁笑眯眯地靠过去,还大发慈悲地问道。
那人似乎对他的眼神感到畏惧,呛咳了半天才断断续续地说:“你何必,何必这样……你妈妈被秦雪教唆去死的事情我不知道,你,你又何必拿这件事情折磨我?”
“怎么算我教唆你呢?这是你命不好,”沈祁起身,最后拍了拍他那张令人作呕的脸,“这不过是正好你得了个癌症,我把你接过来还用了百万的医药费呢,怎么可能是我折磨你呢?”
“吱呀”一声,重症监护室的门被人关上。靠在玻璃窗前抓着小本子做笔记的人一抬头,就看见沈祁冷着脸走了出来。
在他走掉的前一秒,那人喊了一声:“站住。”
沈祁的脚步顿了一秒,然后又面无表情地转了回来。靠在窗边的金发医生直起身来,把手上的小本子扔到他怀里。
沈祁伸手接住,然后把整个本子又沿着原路线给他砸了回去:“James,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James挑了挑眉,他抱着臂走了过来,拿着本子毫无顾忌地戳上这个喜怒无常年轻人的胸口:“我说过了,Eden。每天我监督你监督得胆战心惊的,刚刚我怕得以为你精神病复发然后把你爸爸直接杀死,然后我就要连累着和你一起坐牢。”
“以后再像今天这样,就别来这里了,看得我也糟心。”
沈祁和他并肩走下楼梯。这里是一家纽约的私人调理医院,位置隐蔽,是不少富豪来享受晚年生活的第一选择。但是里面的人过的是好与坏,还要靠着交钱的人做出选择。
“我不会杀人的,”沈祁低声说,“我可没有那么蠢。”
他们走出疗养院。纽约的冬天冷得吓人,灰白色的死寂天空里面飞舞着斗大的雪花,而疗养院的附近没有任何建筑物,只有矗立在大地上的静默的群山。
沈祁率先走进车里,啪地一声把车门摔上。James跟了上来,迫不及待地钻进暖气里:“纽约这fuck的天气,真想把整个城都炸了给我陪葬。”
轿车缓缓启动。沈祁开过来的车子是一辆很适合飙车的迈凯伦,但他开车的速度却极慢,曾经无数次被James吐槽是老人速度,也不知道这么一名冷冰冰的沈总开汽车来是如此的胆小慎微。
完全看不出来这是一名拥有精神分裂症的精神病人会干出来的事情。
迈凯伦渐渐驶上马路,James扭头看着外面。纽约的冬一片荒芜,外面的雪花扑打在窗户上,然后又缓缓地融化成雪水,一缕一缕地沿着玻璃留下来。外面呼啸而过的风声敲打着车声,就像夹杂着呻吟声与哭声的嚎叫。
路过一个红灯,沈祁踩下了刹车。他盯着后视镜上悬挂着的汉白玉吊坠,然后冷不丁开口:“我今天问沈兴了。他不知道我哥在哪里。”
甚至连时楚生的酒吧都转让给别人了。沈兴惊恐地看着他,说他这么多年来并没有关心过时楚生的生活,然后对天发誓自己真的没有伤害时楚生。
他真的在他生活里渐渐淡去了。整整六年了,六年了,他在大洋彼岸的纽约,他在中国内陆的山城。沈祁的单向思念再绵长也跨越不了一整个太平洋,也跨越不了一整个纽约荒芜的冬天。
“不许去中国,”后座上的James严肃地警告他,又接着补充了一句,“只要有我在,你就别想离开美国。你的精神状态不稳定,这样贸然过去难道不会伤害到你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