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房门被关上,年轻男人没有放下手中的佩剑,反而调转了剑尖,直直指向面前的人:“佩森,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脸上收敛了先前的怒气,带上了几分似笑非笑,然而语气里的威胁呼之欲出。
佩森一动不动:“安东尼阁下,容佩森提醒您一句,教皇陛下临行前交代过让您不要轻举妄动,您现在还在圣骑士团的禁闭期间,还是不要多生什么事端的好。”
安东尼脸色彻底冷了下去:“你威胁我?”
佩森摇头:“佩森没有那个意思。更何况,现在手里握着剑的人是您,不是吗?”
安东尼盯了他几秒,最后妥协了,将手里的剑重新插回剑鞘,有些烦躁地转身:“教皇明知道这是腓立比针对我的陷阱,现在阿丝特弥亚又被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你让我就这么在这里等?!”
佩森微微笑了笑:“这正是教皇陛下担心的情况,也是佩森现在在这里的原因。安东尼阁下,如果抛开您和圣女的关系,您再仔细想一想今天的事,您觉得亚历山德罗王子这一举动的目的是什么?”
安东尼没有马上回答,他转身坐进桌子后面的高背椅,一只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撑住额头,在额角处缓缓揉了揉。
佩森就那么站在原地等着他。
半晌,安东尼的声音重新传来:“……不管他背后是国王还是别的势力,他是在用这个行动告诉我们,告诉整个教廷,也告诉今天去迎接圣女的所有人王室已经开始着手打破教廷的垄断了。圣女不仅是教廷的代表,而是所有人福祉的代表,而这所有人,包括圣女自己在内,是在王室的掌控之下的。亚历山德罗,他想要公然与教廷对抗了。”
佩森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既然您已经想到了这一步,说明之后的事不需要佩森再多说了。教皇陛下会在日冕月之后回到翡冷翠,希望到时候您已经开始着手处理这些事,不要让他失望。”
霍亨索伦宫。
亚历山德罗带队回来的时候,远远就看见领主身边的首席执政官站在广场左侧的台阶上,身后跟了两个侍从。
他身旁的亚瑟极轻的“啧”了一声:“看样子消息已经传回来了,我还以为领主陛下会亲自在这里等着你呢。”
亚历山德罗眯眼看了看不远处,嗤笑了一声:“我太了解父亲了,我只不过是做了他一直以来都想做的事。责罚也许免不了,但是这关头再把圣女送回去,无非是王室自己打自己的脸。放心吧。”
按照宫廷礼仪,来到前广场之后所有人都必须下马步行,哪怕是王子也不例外。
亚历山德罗在外围示意队伍停下,接着命令所有骑士下马,自己走到圣女的马车前,亲自挽着缰绳,缓步朝宫殿宏伟的正门走去。
在广场四周巡逻的卫兵见状想上前阻拦,却被王子身后的骑士拦下来。
亚历山德罗不闪不避,直直迎着首席执政官的目光,就这么缓步朝宫殿大门处走去。
此时此刻,前殿三楼的一扇边窗之后,法勒利公国的领主站在那里定定看着下面的一行车马,脸上神情喜怒莫辨。
他身后几步处站着一个近侍,见那一驾车马走近,恭声提醒:“领主陛下,您准备下去吗?”
像是突然被从沉思中惊醒,领主手指在窗户边缘敲了敲,脸色彻底冷下去:“有比奇在下面就够了。等他们安顿下来,你把利奥带到书房见我。”
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虽然已经得到了西城门的消息,但是真正眼看着亚历山德罗把圣女从马车中扶下来,首席执政官比奇·拉乌尔还是差点呛了一口气。
法勒利公国的政治传统悠久,国王并不分权,故而称作领主,以示整个国家其实在他的领导之下。首席执政官虽然冠了个执政官的称呼,实际在职能上更偏向于领主的助手,以及在一些场合下的代言人。
国内政治事务原本由领主统筹决策,但是这些年伊利斯教廷逐渐扩大影响力,隐约有不再满足于统领宗教领域的兆头。
这一代的教皇西奥多·恩里克三世即位之初就显示出了咄咄逼人的野心。他先是在教廷内部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精简了一批冗杂机构,表面上看是在为公国节省开支,实质上公国每年拨往教廷的款项并没有大额度的减少。
与此同时,前些年在公国南部发生的旱灾导致大量难民涌入首都,领主将这些人安置下来之后,却发现这些原本没有什么信仰的难民在短短数月之内大部分改宗伊利斯教廷,随着之后的迁徙,他们又将这份狂热的宗教信仰像种子一样播撒到了原本偏远的南部地区。
紧接着便是将宗教仪典写入公国的正式法典。
比奇清楚地记得那一次联席会议。
明明是5月翡冷翠最美的季节,气温宜人,花园里的玫瑰都开了,隐约的香气透过半敞的窗户飘进来,桌上的茶是上等的玫瑰花茶,热香袅袅只不过会议室里的气氛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领主坐在长桌的上首,教皇坐在他左边的位置,比奇坐在右边。玫瑰木的长桌上气氛凝滞,连带着让人觉得镶嵌暗红墙纸的四面墙壁似乎也在朝人身上逼压过来。
“领主陛下,如我先前所说,按照教廷内部的统计,从今年年初开始,南部和东部偏远省份的信众又增加了10%,并且截止到今天,这个人数还 在继续增加。”
“信徒人数的增加并不是一个足够有力的理由,恩里克三世阁下。你要知道,法勒利公国的法典自从建国以来,确实一直在不断进行补充完善,但是从来没有先例,将教廷的有关事务作为国家的政令正式颁布。”领主的语气带着暗示和威压。
教皇丝毫不为所动,唇角勾了勾,身子往后靠在高背椅里:“如果只是人数的增加,那么我确实也不会贸然向领主陛下提出这个请求。不过,自从去年圣历11月以来,教廷陆续收到了来自各个省份的来信,希望在各地设立教廷的理事处,同时他们也表达了向您请愿的意图,希望从王室的角度对一些教廷的活动予以正式认可与支持。毕竟在三年前那场天灾之下,教廷确实给了他们很大的心理抚慰和支持。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正是教廷,消除了民众哗乱的隐患。”
……
在那之后两个月,迫于教廷的压力,领主召开了全体政务大臣的会议,斟酌修改了教皇提出的几项要求,在限度范围内对法勒利公国法典做了一部分补充。
也就是从那以后,圣历日冕月成为了列入法典的、公国最盛大隆重的庆典活动。
比奇比谁都清楚领主内心的不甘,但是也比谁都清楚法勒利公国王室目前面临的困境:在这片大陆上,法勒利公国只是实力相对最强的一个,周边的小国已经隐隐有结成联盟的趋势,一旦公国内部出现政局不稳的迹象,那些虎视眈眈的外敌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把这个国家撕成碎片。
“拉乌尔阁下。”
亚历山德罗的声音适时把他从沉思中唤醒,抬眼的时候,圣女已经站在面前了。
虽然心里腹诽领主陛下把自己扔出来直面这个烫手山芋,比奇·拉乌尔还是弯腰躬身,对着圣女行了一个最标准的吻手礼,开口道:“圣女一路车马劳顿,辛苦了。陛下已经为您在霍亨索伦宫准备好了最舒适的寝殿,明天一早依旧由亚历山德罗王子护送您前往百花圣殿,进行日冕月的火炬仪式。”
面纱之下阿丝特弥亚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表情,她淡淡点了点头,迈步前似乎微不可察地偏头看了后面的亚历山德罗一眼,什么都没说,率先走进了宫殿的大门。
亚历山德罗正准备转身安置身后的一众圣骑士,比奇在他身后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
亚历山德罗:“……”
他转身看向面前的首席执政官,表情格外诚恳:“父亲找我吧?我一会儿就过去。”
比奇轻轻摇了摇头,接着转向一旁的亚瑟:“亚瑟阁下,今天晚上圣骑士团的巡逻整备任务要暂时交给您统领了。”
执政官语气轻柔,但是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严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