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面前的檀木桌面上已经用淋漓的茶水画下了数道纵横的轨迹，齐渊眼神闪动，似乎强自压抑着什么，看向对面的人：“此计将军以为如何？”

林氏沉默半晌，抬头：“殿下如何能确定这不是另一个局？如果里应外合的是那位特使呢？眼下五皇子殿下已经陷入困局，如果对方早已在海宁布下陷阱，您入瓮之后恐怕再难有脱身的机会了。”

齐渊微微笑了笑：“我相信阿绍，他信得过的人，我自然没有二话。将军领兵数年，比我更熟谙用兵之道，战场上，机会往往稍纵即逝，能不能抓住全看个人，眼下就全看将军决断了。”

时间仿佛在沉默中被无限拉长。

过了半晌，林氏往回退了一步，在齐渊面前单膝跪下，抱拳开口：“听凭三皇子殿下吩咐，万死不辞。”

东南沿海，海宁府。

“殿下，外面已经准备好了。”褚颉从外面一溜小跑到齐绍跟前，脸上神情难掩兴奋。

周围的将士听到也纷纷站起来，目光带着些期待投向他身上。

齐绍吸了一口气，转身下令：“所有人听令！按照之前的分配，第一小队随我一起出去准备冲锋，第二小队暂时留守等信号。如果一切顺利，收到信号之后从两翼包围整个升平坊，将那些逃上岸的海寇彻底杀干净。”

众将士齐齐领命：“是！”

外面已经临近黄昏了，海雾不算浓，但是在这样的光影下，反倒好像模糊了所有界限，一切都消融在一片混沌中。

亚历山德罗带着几个当地打扮的工匠站在这片断垣残壁前的空地上，夏丹已经从海上回来了，正站在他身边。这几人面前架了四五辆像是老式投石车一样的东西，后方的车斗里各放了一块四四方方的麻布包裹的东西，后面分别拖出一条长长的引线。

齐绍大步走过去：“褚颉说你们准备好了？”

亚历山德罗点头：“只可惜没时间实验了。我们虽然根据夏丹带回的情报和先前那个俘虏的口供画出了那些海寇船只的大体构造图，也请工匠判断出了船只的薄弱点，但这一切都只是测算。另外我们目前有的只是投石器，跟他们的装备不能比。如果这一击不成，只怕不仅会暴露我们的位置，还会引起那些海寇更凶猛的反扑。”

他旁边的一个工匠神色兴奋地开口：“我倒是觉得应该没什么大问题，特使大人厉害得很！我们之前只知道这些是过年拿来逗乐的玩意，从来没想过还可以改成炸药！从这里到升平坊码头的距离，还有这些黑火的重量，都已经反复测算过，这下该让那些海贼看看我们自己的‘火流星’了！”

亚历山德罗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看向齐绍：“你做决定吧，这里的五台投石器，都可以马上点火。”

齐绍走上前一步，握住亚历山德罗的手，在他掌心捏了捏，回头沉声开口：“所有人听令，除了引火的人，全部往后退二十米，留出安全距离，引火的人呢？”

一旁5名穿着短打的工匠模样的人走了出来。

“准备点火。”

随着他的声音，两名士兵小跑着回了身后的废弃仓库，不多时便拿了五支火把出来。

齐绍也带着亚历山德罗退到了一边，偏头间，他只觉得旁边人的下颌线绷紧了，掌心也有些发凉。

“放心吧，就算爆炸效果不如预期，也能震慑对方的心理，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毫无应对之策的。更何况我相信你。”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格外坚定的力量。

亚历山德罗转头间便撞进了一双沉稳的眼睛里。

对视间，他觉得心底的不确定和迟疑好像都被驱散了，用力握紧了齐绍的手，他露出一个笑容：“好，反正大不了还是近身拼剑，休息了这长时 间，我也想活动活动筋骨了。”

第30章

齐渊一行快马加鞭，一路星夜兼程，两天后赶到了上元府。

上元府总督早先已经接到圣旨，一早便带了府兵在城门口等候。

齐渊到了之后并没有在上元府留宿，甚至没有稍作停留，直接领着三千府兵朝海宁府的方向赶去。

一行人马赶到海宁府西边的主城门附近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去了。齐渊没有让所有人一起进城，而是挑出了两百精兵跟着自己，其余人就在城门附近暂时扎营休整，随时留意主帅的信号，如果一夜无事，那么天亮之后主帅回营，再行商量下一步的用兵计划。

他带的这支小分队刚刚越过城门，东南方向传来一声爆炸般的巨响，同时夜空被烧红了一片，众人脚下的地面也跟着震了震。

齐渊脸色一变，正要打马朝声音来处赶，斜刺里突然传出来一道带着些怯意的声音：“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是邺京来的援兵吗？”

齐渊闻言一顿，调转马头朝声音来处看去。

只见他们身后的城墙上冒出了一个瘦小的人影，伸头往下看了一阵后，他灵巧地越过城垛，一溜烟爬了下来。

等他站到齐渊面前，齐渊才看清这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大概常年在海边干活，身形精瘦皮肤黝黑，看起来也不过十四五岁。

“你是……？”齐渊上下打量了他一圈。

那少年有几分骄傲地挺起胸膛：“老大让我在这里守着，说是看到有什么人过来了就马上通报，他们说这叫斥候。我老远就看见你们了，只是不敢确定，你们是从邺京来的援兵吗？”

齐渊心下多少松了口气既然还能派人守在城门处，那么说明里面还有抵抗的官兵。

“上马，带路。”他径直朝少年伸出手。

少年迟疑了一秒，果断握住齐渊的手，猴子似的爬上他马背后面，朝右手边的一条街道一指：“那边走。”

齐绍这边。

地上蜿蜒的引线引燃之后，亮黄的火星在地面跳跃着往前蹿，在引线就要烧到尽头之前，旁边的工匠拉动绳索连结的机关，投石器高高扬起，依次将那五块火药抛了出去。

最先落地的一块距离眼见着近了一些，火光炸起的方向离船桅大概还有十来米远，接下来的第二声和第三声爆炸声应该是炸到了船身，掀起来的动静带了些闷响，火光冲天而起，橙红的火舌舔舐着主桅杆下面的船帆，隐约有越蹿越高的势头。

随着接二连三的爆炸声，远处传来了些模糊的惊叫哭喊。

齐绍心下一松，转头看向身边的亚历山德罗，刚要开口，通往昌华坊的街道那边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从声音上判断来的人不少，杂杂沓沓在夜色中格外明显。

他们身边的几个工匠脸色都变了，齐齐往那个方向转身过去，手边也没有趁手的工具，赤手空拳捏着拳头，脸上神情满是紧张。

齐绍不知道为什么觉得眼前的情形似乎有些滑稽，他心里仿佛已经有了预感，当下便也转身往那边走过去。

他刚走出去一步，亚历山德罗一把拽住他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