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刚过午后3点,看时间王子殿下的午休应该结束了,夏丹端着一个茶盘在会客厅门外敲了敲,接着推门走了进去。
出乎意料的是王子殿下已经坐在沙发上了。他身上松松地披着一件滚边毛皮披风,手里拿着一卷刚打开的羊皮纸,壁炉架上停着一只毛色油亮的乌鸦。
抬眼看见夏丹,他随意挥了挥手示意对方把茶盘放下,盯着手里的纸条看了几秒,把那张纸揉成一团扔进了壁炉中。
夏丹看他神色就知道消息是从哪里来的,默不作声弯腰把午茶用具在茶几上铺开。
“刚才是谁来了?我好像听见有马车的动静。”亚历山德罗歪回沙发上,一只手揉着眉心,声音有些沙哑地开口。
夏丹直起身比划:“领主陛下派人从霍亨索伦宫那边送了一车新炭过来。”
亚历山德罗依旧恹恹的:“今天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吗?”
“早些时候亚瑟阁下送了个口信,说是如果您方便的话他明天会过来一趟,别的就没了。另外后天就是王后陛下的忌日了,还是像往常一样提前备车吗?”
亚历山德罗的目光飘忽了一瞬,用力捏了捏鼻梁,开口却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阳羡关那边还是没有消息?”
夏丹摇头。
亚历山德罗沉默下去。
夏丹犹豫了几秒,继续比划:“阳羡关距离这里路途遥远,黑鸦往返需要一定的时间,另外我们之前已经让那边的探子暗访过一次,没有任何结果,现在让他们继续深入到上元府,那里毕竟地处晟国内陆腹地,需要花费一点时间。或者……殿下您有没有想过,苏长召他……也许压根就不是上元府的人?”
亚历山德罗垂在身侧的手收紧了,半晌露出一个冷笑:“确实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毕竟他只是来找解药的,退路肯定早就想好了,东西一拿到,自然溜得比谁都快。”
他语气阴鸷,神情中带着几分说不出的狠意。
夏丹从来没见到过这样的亚历山德罗,一时站在原地有些无措。
然而也只是那么片刻,年轻的王子殿下从沙发上起身,端起面前的鎏金骨瓷茶具抿了一口,再开口时已经变成了之前那个喜怒莫辨的人:“准备一下马车,去地窖挑一瓶好酒,今晚我要去陪父亲吃饭。另外后天的马车等今晚问过父亲之后一起安排。告诉亚瑟明天我下午有时间,刚好我也有事找他,让他下午3点过来。”
他往外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回过头:“还有,晟国那边的消息你亲自盯。人要继续找,先锁定上元府,就算他说了谎,上元府也一定跟他有某种联系。上元府找不到,就把范围扩大到晟国贸易往来最繁华的几个港口和城市,必要的时候可以去邺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管花多长时间,必须把人给我找到。我有的是耐心等。”
夏丹弯腰低头。
霍亨索伦宫,小餐室。
因为只有父子两人吃饭,领主命人把餐桌上那些不必要的装饰全部移走了,只留下一个插着鸢尾和百合的花瓶和一个六枝烛台。侧面的壁炉燃得正旺,房间里暖意融融。
仆人刚把最后一道主菜上完,父子俩各自切着自己盘子里的乳鸽,房间里除了轻微的刀叉碰撞声,什么声音也没有。
领主叉起一块烤得粉嫩的鸽肉,没有急着咬下去,目光落在左手边的儿子身上,缓缓开口:“前往晟国的信使有消息回来了。”
亚历山德罗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过去:“他们同意了?”
领主点头:“准确来说,是发出了一个正式的邀请,使者可能还有几天才能回到翡冷翠,但是消息已经提前送回来了。按照他们的历法,新年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除旧迎新,刚好那个节日在这个月末下个月初,定了出使的事宜,差不多就可以开始准备贺礼了。”
亚历山德罗点头:“我知道了,夏宫里还有些东西,到时候我会先拟一份清单出来,让拉乌尔老师先看看。”
领主没有急着搭话,目光带着些审视落在亚历山德罗身上:“你想好了?”
亚历山德罗抬头:“嗯?您的意思是?”
领主把手里的刀叉放下,往后靠在椅子里:“你想好了真要亲自去?”
亚历山德罗耸耸肩:“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
领主没有说话,目光落向右手边的位置。
那里明明是一个空位,但是上面摆了一副跟他自己面前一样的餐具,雪白的餐盘旁边放着一支淡蓝色的鸢尾花。
他目光出神一般在那处停留了一阵,开口时声音变得有些感慨:“你母亲去世的早,我也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从个人角度来说,你是我唯一的血亲,从大一点的格局来看,你是法勒利公国未来的王位继承人,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我都不希望你轻易涉险。”
亚历山德罗也放下了手里的刀叉,他的目光随着领主在对面那个位置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抹伤感,但也只是片刻的功夫。他慢慢开口:“父亲,我们都知道眼下的局势,‘光明券案’里,表面上看王室占尽了上风,不仅彻查了教廷的账务,逼他们将那些来路不明的钱款交了一部分出来,但是这只是冰山一角。伊利斯教廷在公国存续的时间太久了,已经成了一个毒瘤一般的存在,我们不能在一夕之间剥夺民众的信仰,那样只会把我们自己置于死地,那么剩下的只有一个选择:让教廷内部的权力架构彻底洗牌重置。
“先前我已经跟您说过在瓦岗省的发现,因为我们运气好,所以截下了那张至关重要的配方,但是教皇绝不会就此罢手。我们只有抢先一步与晟国建立稳固的外交关系,最好能成为一条绳子上的蚂蚱,那样在对付教廷的时候,我们才能有盟友的支持,也才能有更大的胜算。
“要做这件事,必须由王室的代言人直接出面。我的身份就是最好的证明。”
领主身体微微前倾,两只手撑上桌面:“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顾虑的是晟国目前的形势。按照我们掌握的情报,不久前他们的国君才立了储君,我们并没有把握能证明这位储君和教廷毫无关联。如果他们在我们之前就已经建立了合作关系,那么你此行无异于自投罗网。”
亚历山德罗笑了笑:“父亲,您忘了一点:储君毕竟只是储君,在他还没有真正坐上那个位置前,什么变数都有可能发生。据我们的情报,晟国国君是一位极为多疑的君主,并且他膝下不止储君一个儿子。如果真的是最坏的情况,他们的储君已经跟教廷建立了合作,那么我这趟出使,刚好可以把水搅浑。毕竟这对我们来说也并不是坏事。”
领主看了儿子几秒,最终点头:“你说的对。只不过这说到底只是一场赌局,我们手里没有足够的筹码,那就要让他们相信我们确实能给他们切实的好处。出行的事宜差不多就开始准备吧。另外让亚瑟带着骑士团的精锐跟你一起出发。”
亚历山德罗眼里闪过一抹惊讶:“可是父亲,亚瑟和精锐骑士……如果我们都离开了,万一教廷在这个时候发难……霍亨索伦宫没有足够的兵力保护。”
领主笑了笑:“你未免也太小看你父亲了。更何况在这个时候,教廷会把目光更集中在你身上,而不是翡冷翠。放心吧,不会出什么事的。”
亚历山德罗还想说什么,领主已经拿起桌上的铜铃摇了摇,让仆人端上餐后甜点了。
等最后两个精致的碟子端上桌,领主把玩着银质的小勺,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看向身旁的儿子:“听说你最近在晟国找人,阵仗还挺大?”
亚历山德罗:“……”
“是什么人?之前我听拉乌尔说看到你带着一个混血奴隶,跟那个人有关?”领主朝他那边歪了歪身子,满脸的好奇和八卦。
亚历山德罗:“……”
“Oops,看来我说中了。我还正奇怪为什么这几年你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也算是给你开开窍。不过你自己把握好分寸。有些事情玩玩可以,当真的话……就有点麻烦了。好了,你先吃吧,我到旁边的休息室去坐坐。今晚要留宿或者要回去都随你,提前跟他们说就行了。晚安。”
第3章
夜深了,瓦岗省的冷风瑟瑟地扫过山间,低矮的灌丛发出一阵窸窣不绝的声音。半山腰上稀疏的几棵树早就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干就这么冷冰冰地伫立在灰色的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