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绍对她勉强笑了笑,低声安抚了一句“母妃放心”,接着便转向身后穿着明黄龙袍的男人,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大礼:“恭请父皇安好,儿子回来了。”
怀明帝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抬手示意他起来:“怎么样?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齐绍点头,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递给娴妃:“儿子运气好,找到了解药,也弄清楚了这毒药的名字来源,请母妃给三哥用药。”
一阵脚步纷杂的忙乱之后,怀明帝把齐绍单独叫到了西偏殿。
这间偏殿是娴妃平日里的书房,四壁摆满了高高的架子,上面都是她研习的医书。此刻烛光跳跃,把父子两人的阴影投在后面的架子上,显得沉默而怪异。
“刚才你已经说了此行的见闻和那毒药的来处,现在说说你的推测吧,到底是谁对你三哥和昭阳下了手。”怀明帝坐在书桌后面的藤椅上,目光盯着面前跪着的儿子,带着一股不容分说的威慑。
齐绍眼睛都没抬:“儿子没有证据,不敢乱说。但是儿子知道,在这宫苑里,能有机会接触到法勒利公国教廷使者的人屈指可数,父亲心里想必也有了人选,何必再问。”
怀明帝没有马上说话,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语气似笑非笑:“你在怪孤?”
齐绍低头:“儿子不敢。”
“你也知道你只带回了解药,其他实质性的证据什么都没有,并且渊儿现在还没醒。这不是你当初承诺给孤的。”怀明帝的语气冷下去几分。
“事到如今,儿子无话可说,任凭父皇处置。”齐绍依旧伏在地上,声音却异常平静。
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怀明帝从椅子上站起来,慢慢踱到他面前:“肩膀上的伤处理过了吗?”
齐绍身子微微颤了颤,低声道:“回父皇,处理过了。”
怀明帝轻轻地叹了口气:“之后让你母妃再看看,别落下什么病根。至于这次的事情,到此为止。”
……
大晟428年8月中旬,三皇子渊大病痊愈,怀明帝喜极之下大赦天下,被打入禁宫的五皇子绍也因此重获自由。
短短几天后,三皇子渊被赐亲王封号,同时与太子一起协理朝堂事务,五皇子绍被封为文渊阁掌书,协理大学士办理一应事宜。
晟国朝堂局势再次陷入暗潮汹涌。
# 黑铁荆棘
第1章
五个月后。
大晟,邺京。
今年的年节比以往早一些,刚过了一月,整个邺京城里已经开始热热闹闹地准备除夕。腊八过后接连落了两场大雪,但是并没有影响百姓的热情:朱雀大街上张灯结彩,夜间的宵禁时间往后延了半个时辰,街道两侧的商铺纷纷延长了营业时间。
大红明黄的灯笼映在雪地上,显得格外喜庆热闹。糖炒栗子的热气和着画糖人小摊上铁锅里冒出的香气,在空气中编织出一片白蒙蒙的雾气。卖冰糖葫芦的小车上挂了两个喜气洋洋的红脸娃娃,吸引了一群小孩子围在周围看,金黄的糖浆在灯笼映照下显得晶莹剔透。老板眼看着时间不早了,摊子上还剩着最后两串冰糖葫芦,干脆取下来一串,把六个山楂果子分给了周围的几个孩子,引起一片惊喜的欢呼。
靠近朱雀大街与玄武大街交界的地方,临街的一家酒楼二楼的雅间里,两个缓带轻裘的年轻公子坐在临窗的雅座前。屋子里的暖炉烧得暖和,红木桌面上铺着织锦的桌布,上面放了一个白玉酒壶并几碟精致的小菜,其中一个年轻公子手里拈着一个酒杯,正饶有兴致地看着楼下往来的人群。
他对面的另一位公子看起来有几分异族血统,眼睛在屋内烛光的映照下泛着几分隐约的墨蓝,头发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挽成髻,而是简单地束起来垂在脑后,鬓角和发梢都能看出有些打卷。
见他也跟着拿起酒杯,对面的公子抬眼看过来,眼神里带了几分责备:“五弟,母亲说了你这几个月还需养着,酒原本是不能喝的。”
齐绍微微笑了笑:“母亲太紧张了,其实早就没什么大碍了。”
对面的齐渊摇了摇头:“最后一杯,不然回去母亲该怪我了。你不知道当时你病倒的时候母亲真的吓坏了。要不是石将军那段时间刚好回来述职,你得遭多少罪。”
齐绍没有再坚持,微微在杯沿抿了一口,就把杯子放下了。
齐渊目光重新投向楼下,接着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朝某个方向扬了扬下巴,笑起来:“褚颉还是小孩子心性。”
齐绍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只见对面靠近街角的地方,褚颉正举着一支黄澄澄的冰糖葫芦蹲在路边,面前是一个穿着夹袄的小男孩。那孩子脸颊被风吹得红通通的,挂着两截鼻涕,嘴唇微微朝下瘪着。
不知道褚颉跟他说了什么,小男孩鼻子动了动,干脆利落“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齐绍:“……”
褚颉好像也被这突然的变化吓到,有点手足无措地呆了几秒,最后一脸心疼地把手里的冰糖葫芦递了过去。
小男孩明明脸上还挂着泪珠,看到递到面前的果子,二话不说张口就叼了一个。明明眼角的泪珠都还没干,嘴里的动作可是丝毫不含糊。
现在无奈的人变成了褚颉。
齐渊看着他手忙脚乱地帮那小孩拍后背生怕他呛着,含笑转头看了齐绍一眼:“你该多学学褚颉,小小年纪,快要跟学士一样老成了。”
齐绍摇头:“三哥不也严肃惯了?我跟在三哥身边,总不能整天跟下面的人一样嬉皮笑脸的。”
齐渊指了指他:“说不过你。”
顿了顿,他目光变得若有所思起来:“说起来,我总觉得你这次去了翡冷翠回来之后,好像变了一些,比以前更不爱说话了。你说遇到了法勒利的王位继承人,他可有什么为难你的地方?”
齐绍的眸光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闪烁了一秒,接着摇头:“要说刻意的为难,那倒也谈不上,只不过也没有什么更深的交情。他毕竟不知道我的身份。”
齐渊的手指在织锦桌布上敲了敲:“今天朝会结束之后,父亲让我和二哥去了书房,外务那边收到了一封公函,法勒利公国的领主亲自写的,信里的意思是想跟大晟进一步商谈通商的事宜,估计再过几天就会派使者过来了。”
齐绍放在桌子下面的手指收紧了几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出使的人选还没有定吧?”
齐渊摇头:“函件中没有说,但是从那上面的口吻来看,也许不会派普通人过来。我猜测那位王子也许会亲自出行。”
齐绍沉吟了片刻,开口:“如果是这样,那他们不会只是为了通商那么简单。我当时受伤住在夏宫的那段时间,他带人去了外省,也许是在外面有了什么发现,让他们急于想推进与大晟的合作。”
“他们国内的局势已经这么紧张了吗……”齐渊手指在桌面轻敲,目光落在面前的酒壶上,又好像透过酒壶看到了别的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