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1 / 1)

跟了一天之后,他们就到了西北部的图鲁省。

褚颉先前没来过这一带,只觉得周围的环境有了明显的变化。

这里距离翡冷翠虽然不过1-2天的路程,周围的气候已经明显干燥寒冷起来。台伯河的支流已经折向了南部,在水资源缺乏的环境下,这一带的植被明显稀疏起来,路面也不再是翡冷翠附近维护得很好的那种通驿,变成了粗砺的石子路。

他们当天就进了一个叫凡登的小镇。镇上建筑看起来有些破败,甚至不如晟国一些偏远地区的市镇,街上走着的平民也大多都灰头土脸,男人的眼神中带着一股隐约的敌意,而女人则大多满脸疲色,两眼没什么神采。

马车卸货之后,褚颉出于谨慎考虑,暂时没有跟得太近。加上他也担心苏长召一个人在翡冷翠的安全,在看到那个车队的头领进了一家商号,把交易得来的金子全部存进去之后,他记下那家商号的名称和地址,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小镇。

一路星夜兼程,他终于在五天之约的第二天傍晚回到了翡冷翠。

刚进城门他就发觉了异常。

他们之前在这里逗留的十多天里,城门口只有巡逻队的卫兵守卫,从来没看到与教廷有关的执事出现在巡查的队伍中。而眼下城门口巡查队伍里除了身着制服的人,另外几个穿着黑色长袍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而原本只是做做样子的进城登记也变得严肃起来,出城的那个方向上排了一列长长的队伍,所有人都在等着登记。

他身上当然是没有通行证的,包括居留许可或者相关的一应证明,要是被登记处的人发现,只怕脱身会很麻烦。

他还在想着对策,夏丹的人已经认出他了。

接下去这一路一直到进了夏宫,他能从对方身上得出的消息只是苏长召受了伤,多余的什么都没有。

一路心急如焚好不容易赶回夏宫,第一眼看到躺在床上的人,褚颉的脸色就变了。

他顾不上跟亚历山德罗多问什么,径直上前到床边检查苏长召的伤势。

看见对方肩膀上那四个边缘已经有些发黑的洞穿伤时,褚颉的手都微微抖起来了,他猛地回头看向亚历山德罗:“我家公子……这伤,是怎么回事?”

夏丹一直在旁边跟着,此刻见他眼睛发红,担心他突然动手,上前一步想要把人拦开。

亚历山德罗却好像不太在意,对夏丹摆了摆手,看向褚颉:“是我疏忽了,他独自一个人去了百花圣殿,身上的伤就是在那里留下的。”

褚颉猛地转头看向旁边的医生:“为什么不给他治?你们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看着他……”

那位医生被他的语气和神态吓到,有些磕巴地开口:“不、不是我不想治,实在是、实在是我也没别的办法了。他背上的伤口倒还好处理,只是肩膀上这处被野兽伤到的,我真的没办法。”

褚颉吸了口气,不再多说什么,在苏长召床侧半跪下来,将他身上的衬衫彻底拉开露出肩膀上的伤口,仔细看了几秒,头也不抬地开口:“烛台。”

夏丹很快转身把壁炉架上的那支烛台拿过来了。

褚颉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刀刃在烛火上烤了几秒,接着落到苏长召身上,把感染扩散的一圈微微发黑的皮肉仔细地剜掉,接着从怀里拿出一个白瓷小瓶,从里面抖了一层细细的白色粉末在他伤口处。

这药粉应该是带了些刺激性,苏长召原本在昏睡着,此刻发出了一声模糊的痛呼,眉心拧动间眼睛睁开了一线,死死盯着面前的人,抬手就抓住了他的手腕。

其他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褚颉吸了口气,用另一只手覆上他的手背,低声安抚:“公子,是我,我回来了,没事了。”

苏长召死死咬着牙关,冷汗从他额角处一路蜿蜒向下,上半身微微仰起,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认出面前这张脸。

他的瞳孔微微有些颤动,视线在褚颉身上停留了片刻,接着好像落到了一旁的亚历山德罗脸上。

几秒之后,他重新倒回床垫里,闭上了眼睛,抓着褚颉的手也松开了。

亚历山德罗有些着急:“他怎么样了?”

褚颉没有搭话,又给苏长召喂了一粒褐色的药丸,接着才回头,神情却并没有轻松多少。

“我不能确定,但这也是我能做的全部的。剩下的……就看公子自己的命数。”他声音有些轻。

亚历山德罗脸色变幻片刻,回头看了看身边的人,低声对夏丹吩咐了一句“去外面守着”,接着看向褚颉,斟酌着道:“你刚赶回翡冷翠,路途应该也很辛苦,需要先去休息一下吗?”

褚颉摇头:“公子眼下生死未卜,我安不下心休息。如果殿下有时间,那不如我先将此行的发现禀告殿下。”

亚历山德罗默然片刻,朝医生歪了歪头:“你先去休息吧,夏丹会给你安排一个休息室,晚上有什么情况了再叫你。”

……

不管是亚历山德罗还是褚颉,两人此前都从来没有觉得夜晚如此漫长过。

褚颉取代了医生的位置,坐在苏长召床边的那张椅子上。

印象中苏长召好像从来没受过这么重的伤。

他了解自己这位主子,齐绍向来不是爱争抢的性格,不管是出生也好成长的环境也好,他从来没有流露过半分对于那个位置的渴望。

可是齐渊不同,他的野心从16岁那年开始,在整个骊景宫内就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一直到前两年怀明帝终于下定决定立了储君,他才变得收敛深沉起来,而从那个时候开始 ,齐绍就成了齐渊在暗处的一把刀。

笼络朝臣也好,玩弄人心也罢,那都是刀尖上的勾当,一个不慎便会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所以齐绍很谨慎如果不是必要,他轻易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

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他的心思比齐渊还要更深沉。

毕竟在那个深宫里时间待久了,只有真正的聪明人才能活下去。

可现在他却命悬一线,整个人看上去又狼狈又虚弱,这一切的起因,都是为了在那个步步收紧的陷阱里博得一线生机。

褚颉出神一般看着面前躺着的人,眼神慢慢暗沉下去。

旁边的亚历山德罗也不好过。

按理来说,褚颉已经把在图鲁省的发现告诉他了,在对方有进一步的行动之前,最明智的选择是立即派心腹前往凡登镇,确认那一笔款项最终的落处。同时针对今天发生的案件,要加紧收拢罩在伊利斯教廷头顶的网,毕竟教皇不日就要回翡冷翠了。如果在那只老狐狸有机会插手之前他没能给教廷迎头痛击,那么这段时间的所有安排布置算是白费了。

可是他偏偏无法集中注意力。心跳好像随着那边那个人沉重的呼吸声一起一落,完全不是属于自己的节奏。

……

在这一片各怀心思的寂静中,长夜慢慢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