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什么?”梁道玄趁机问?道。
“蒲安寿……”陆春和反应过来,忙问?,“国舅怎知是他缺席殿试?”
梁道玄已收集够自己所需的蛛丝马迹,无?意将此事?当?下便扩扬出去,况且最后查证,或许又是一轮博弈,他想了想道:“此事?与今日混乱略有关联,只是我也?是考生,未及全貌,若贸然告知,也?是流言猜测多于真相,君子不?当?言之处,还请陆兄见谅。”
陆春和不?是咄咄逼人的个性,他担心朋友,又知晓轻重,叮嘱梁道玄保重后,预备离开,走出两步,他复又停下。
“这……还有一事?,我也?不?知当?讲不?讲……看国舅爷问?得郑重,我总觉着是要?紧事?,若不?说,恐会……”
“陆兄可是有什么难处?”
“我只问?国舅爷一句话?,可是蒲兄牵扯入什么是非了?这……这事?还有转圜么?”
梁道玄看着他真挚的眼睛,轻轻摇摇头?:“陆兄,明哲保身?吧,我读过你省试的文章,脉络轻盈若翩翩盈絮,文辞清丽胜于许多士子百倍,只要?陆兄发?挥得当?,今日定?会有个好名次……可这件事?,今日我问?是问?,他日恐有禁军传唤,一样是要?说的,我这里你不?说便无?所谓,待到禁军来问?,务必全盘托出。”
梁道玄并不?是要?吓唬人逼问?真相,他说得是有威慑力的实话?。他可以不?问?,早晚会从妹妹口中?知道。而禁军查到缺考之人和行刺之人是同一个人时,对于此人来往过密者就未必会好言相劝了。
陆春和不?受控制啊了一声,一阵恍惚过后才勉强站定?。可他并不?愚鲁,终究读了多年的书,心思?是明熠的,转念便想的清楚明白:国舅爷受了这么大的伤,话?中?明里暗里的意思?都?是蒲寿安的关系,恐是自己这位蒲兄触犯国法……
虽然一时想不?清到底是什么缘由让这样一位他入京后颇为亲近的同道惹下这么大麻烦,但他如果说清,会否有些分明的用?处?
“国舅,那日自尚书省归来,他像我道歉后,我俩饮了些偷偷带回寺庙的酒,把酒言真心。他说他之所以贸然出言,是为了制止我继续和人谈论这个,只是又不?能呵斥,只好如此……”
这样听来,蒲安寿倒像是为朋友用?心良苦的莫逆之交。
“他说,他也?曾是官宦之家的孩子,可是家中?长辈言语不?慎,开罪了贵人,最后死?得不?明不?白,他这次说什么也?要?上进考个官身?出来,不?是为了扬眉吐气?,而是为讨个公道……所以他才见不?得我那样冒失言语,走他家长辈的老路……”
说完这些,陆春和仿佛如释重负道:“国舅,蒲兄他不?像是穷凶极恶之徒……这里面会否有误会?”
梁道玄回忆起自己脖子被勒住的情形,很难同意陆春和这个说法。但不?同人看同一个人,总有不?同的身?份角度,他总不?能现下争辩,待到他日,自会有明确分晓,若是此刻他怒骂此人狂悖,也?未必就能让陆春和心服口服。于是他只微微笑着说道:“陆兄,我还不?是官身?,国法的事?,我断不?得,若是禁军来找我问?,我也?只有如实相告。”
这话?半点错处没有,陆春和心中?对梁道玄的公允端正又多了层敬意,颔首告谢,这才略有落魄地离去。
梁道玄心中?并没有因这后补的一段话?茅塞顿开,反倒更加疑云密布。
既然蒲安寿已决定?靠科举做官来讨公道,又为何突然发?难?从去尚书省录名到入宫殿试之前,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一朝暴起改变了主意选择极端做法?
是他自己想不?通为之,还是有人暗中?怂恿?
好多事?他都?也?只能暂待殿试结束,才见分晓,此刻就算他再耳聪目明,也?只能等候更多更有价值的信息。
涉及妹妹和外甥的安危,他无?论如何也?不?会以忍而终。
……
偏殿总有讨论言议之声,也?大多是低语轻谈。但集英殿正殿内,殿试考生的文章正一一由礼部官员朗声诵读,鸣金罄玉的咬字声音伴随出众的文辞,一扫先前等候考毕的沉闷。
但凡入殿试的考生,很难有水平庸碌之辈。省试实在是真实水平的试金石,但凡过了,大多文章颇有见地且文辞过人。
从前倒有自作聪明的主考,为拍马屁,显本朝文风斐然,天下人人可仕,以彰显当?时的德宗皇帝澄明大治,硬是放水,给三百七十一人殿试资格。德宗皇帝自然高兴得不?行,鉴于他爹是文治武功均彪炳史册的太宗,他总算找到角度来显示自己治理国家的本事?不?输亲爹,快快乐乐出题,开开心心亲试。
结果到唱卷之时,德宗是越听越脸色越难看,什么阿猫阿狗写得狗屁不?通文章,彰显文风德化是必然无?望,倒是显得德宗好大喜功上行下效,殿试水平远落祖宗之后。于是他盛怒之下,当?场抓来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省试主考,以渎职之罪打了五十大板后羁押。
这件事?很有教育意义,总被反复提起。也?是自此之后,主考的职责被再次放大:如果有垃圾文章在殿试出现,一篇好说考生发?挥失常,超过三篇皇帝不?满,那不?好意思?,五十大板和渎职革职双管齐下,辜负皇帝重托,实乃恶罪之首。
今次殿试似乎王希元王尚书的屁股和乌纱都?能保住。
不?敢说篇篇文章精彩到难以抉择名次,但至少是百家争鸣鱼跃鸢飞,各有各的文辞风貌,各有各的明理雅论。
梁珞迦在垂幕之后静听,却不?发?表任何意见,但凡下面请示,她都?只平静道:“取士大事?,当?归诸位股肱,哀家不?擅,只听便是。”
其实她心中?清楚,要?是她点了哪个考生哪个名次,万一是自己哥哥,岂不?留把柄给在场这些人?
她是断然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所以尽管她能听懂这些文章,也?能分辨其中?优次,却也?保持得体中?允的缄默。
只是梁珞迦跟着诸位大臣听了一半,却觉得哪个文章都?有独到之处,却哪个都?不?像哥哥……倒不?是她多了解梁道玄的文辞习惯,而是一来梁道玄文辞本就多变,定?然是不?会让人轻易看出门道,二来……这几年,她愈发?相信他们兄妹之间的血缘有着奇妙的感应,若没有文章触动,想来决计不?是。
相比之下,小皇帝姜霖就单纯得多,他满脑子都?是在想,这些人在说什么议论什么,他全然听不?懂,可是为什么不?报名字,他要?点舅舅做状元的。
最后,小皇帝听得困了,也?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礼部的官吏三个一轮,分次来念三名誊录官同步抄写出的殿试文章,让糊名誊录与念诵同步进行,这一流程极大节约了殿试定?名次时间,可以保证下午时诸位进士各有所封,风光出宫门于帝京游街接受百姓祝贺。
这一轮三个的文章都?很不?错,徐照白也?不?住点头?,梅相倒显得很持中?,认真听过,与众人商议,暂记一大致位次,之后再宣下个。有些不?是很入耳的,因殿试无?有落榜,便念到一半就命停止,放去下方,到时候填充三甲往后的名次。
再换过一轮,礼部官吏喝次净水,到他上前时,展卷而读道:“臣对:夫固国当?益黎民,兴世当?善百业。《书》曰:‘皇祖有训,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宁’,行此善业,典籍自冲龄及万岁,天下之君,莫不?明当?……”
众人本有些疲倦,略显迟缓,此言入耳,皆作惊愕,不?由屏息静听。
“帝王之学,当?在明伦、应典、知民、顺仁、赏罚、惟贤……”
不?知是谁暗赞了一句由衷的“好”,梅相也?含笑点头?,再看其余人,皆是至此都?觉殊色惊艳,乃佳品中?之最佳。
礼部的唱卷官见诸位大臣神色惊艳,也?打起十二分精神,读得字字脆若罄玉,果然是好文章,条理分明不?说,文辞句读极佳,读起来也?是朗朗上口又留余韵,待到最后,唱卷官更是全情投入,字正腔圆为整篇文章落于响遏行云的尾声:
“……臣诚以言冒,请陛下永安。臣谨对。”
此音落下,徐照白也?知这必然是状元之属。
再看自己的老师梅相,也?怡然文辞之中?。
“太后。”梅砚山款身?移步长拜道,“臣奉诏承旨,代圣行试,惶恐不?安,今觉此文可预点一甲之魁,还请叩问?太后懿旨。”
梅砚山走得是流程,太后和皇帝在这里,他确实是实际最终执掌本次考试之人,但问?还是要?问?一问?的,一个擅专的名头?即便落在首辅身?上,也?不?免有些压人。
面对梅相的谨慎,梁珞迦欣然道:“圣上年幼,尚不?能断,梅宰执受先帝之诏,上可谏皇帝之过,下可言百官之失。为国取士国之大计,哀家与皇儿全凭梅宰执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