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梁道玄只是静静听着,看着孩子一步步再次从窗前向?自?己走来。
“舅舅也怜悯天下苍生,担心朕是娃娃皇帝,朝政旁落,朝堂只顾着争权夺势,没有培养出一个可以?支撑天下的帝王,致使百姓遭受池鱼之殃……舅舅就是太过心软了,可是却为了这些,不得?不硬起心肠,去做不得?不做之事,一直都是朕在难为舅舅。这些日子,为了给朕一副柔仁宽厚的面具,舅舅不惜抗下所有争议,今日已经有参奏直指舅舅仰仗外戚之身弄权犯上?,其实舅舅大可不必,但就像当?年舅舅选择了更辛苦的人生一样?,舅舅仍然选了最艰难的那条路,只为了朕有最好的结果。”
姜霖笑了,心中的难过却在笑容当?中,愈发浓郁:“舅舅,朕是天子,故而今日指天盟誓,绝无戏言。待朕亲政后,一定不辜负您与母后的期许,竭尽全力去做一个可以?流芳百世的帝王,在真正掌握治理天下的本领前,朕还要向?舅舅学习,一旦朕能独挡朝堂与支撑基业,朕要还舅舅一个迟来的美梦人生,让舅舅真正过上?原本期望的生活,那个时候舅舅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朕绝不辜负舅舅待朕之心。”
……
“他真是这么说的?”
梁珞迦一边给灯下哭泣的兄长递亲自?浸水的巾帕,一边追问。
梁道玄和外甥讲过话去,转头就来了妹妹在中朝的正殿,进了殿,请出去人,第一时间开始大哭转述方才的话。
听得?外头侍奉的宫人错愕震惊,连一向?平静的沈宜都睁大了眼睛。
堂堂国?舅,可谓这些年太后与皇帝的中流砥柱,竟哭成?这个样?子。
“妹妹,我好感动……”梁道玄上?气不接下气,走这一路克制情绪已经花费了他全部力气,在这里,他全然不顾形象,痛哭不止,“我的心里好暖,咱们家霖儿和我说这些的时候,你不知道,眼?睛一直看着我,这孩子太让人窝心了……他怎么能说出这样?触动人心神的话来?你不知道,那一刻我为他死?都是乐意的。”
“什么死?不的死?的!哥哥不要胡说,好日子就在前头等着咱们一家人呢。”梁珞迦眼?中也有泪意,但更多的是骄傲和触动,“霖儿顾念家人,知恩有慧,都是哥哥教导有方,这是哥哥善念的福报。”
梁道玄使劲儿吸了下鼻子,才有劲儿说话:“这话但凡生分一点?,说出来就是要人起疑的模棱两可,但霖儿和我说,那就是至亲才有的情至意尽,绝无二心。”
梁珞迦也点?点?头,她深以?为然。
这样?的话,要是生分了说,仿佛是预备飞鸟尽良弓藏的,什么叫皇帝能独当?一面,就要大臣卸下权柄去?可是她是梁道玄的妹妹,自?然知道哥哥的脾性和一直渴望的生活。仔细想想当?年头次遇见哥哥时,他是怎样?的萧然尘外高世之姿,仿佛烟云过眼?也能揉成?一团温柔的笑,说一句再会?,便可一苇渡江而去,逍遥自?在。
曾经的富贵闲人,经过这些年的权力的重压,鬓发都有了斑白之意,唯独那一双眼?睛,依旧闪着慧而澈的光。
这就是她的哥哥,儿子的舅舅。
他是应该过回富贵闲人的生活,无忧无虑,只惦记花何时开,叶何时落。
他已经为了自?己和孩子贡献出了将?近二十年的闲适人生,有了他的扶持,今后的路,她和儿子,一样?可以?走下去。
“哥哥,你是可以?歇歇的,你已经为我们做得?够多了。”
梁珞迦抚心长叹。
梁道玄坐在那里,心思飞回了许多年前,他并不后悔当?年的抉择,但有时夜深人静,一个人跑去花园里放空心思,仍然会?觉得?疲惫,他真的很想过一过睁开眼?就不用思考今日要面对什么的生活,就像他人生早些年那样?,没心没肺,依然快乐。
他也希望自?己的妻子儿女能过上?同?样?的生活。
尽管人各有志,至少在孩子可以?自?行选择以?前,拥有一段安逸的人生,本就是他的责无旁贷。
“我从未有这样?的感觉。”梁道玄深吸一口气,“尽了全力,又得?了百倍的温馨幸福,这感觉真好啊……”
可他话锋一转,看向?妹妹,又恢复了寻常国?舅爷的模样?:“但是,我虽感动霖儿的话,眼?下正在关键的时候,往后如何,走一步可以?看一步,即将?迫在眉睫的考验,却半点?马虎不得?。”
梁珞迦轻巧拭去眼?角泪水,笑道:“那……我就和哥哥商量一件不能更正的正事,哥哥往后的日子,咱们过了这道坎再来日方长。”
“你想说的是皇后人选一事?”回到不那么感性模式的梁道玄,立即进入状态,“妹妹,你说实话,你是不是看上?了咱们表哥家的女儿,崔岚若?”
“正是。岚若慧明端方,抛去一家人的私心,我也十分属意,只是……我虽有太后之荣,却也深受后宫之苦,这么好的孩子……我十分犹豫……”梁珞迦垂下头来,喃喃道,“最后想了许久,还是想听哥哥的意见,是亲上?加亲,还是再择佳人,我一个拿不定主意。”
梁道玄颔首:“岚若是个好姑娘,我也很是喜欢,只是我们在这里商议,却不及问问崔表哥的意思,他家刚办过丧事虽臣丧不冲国?事,却也要考量人的心情,再加上?他是孩子的父亲,无论如何,我们也要听听他是如何想的。”
梁珞迦觉得?这话十分在理,便道:“好,就依哥哥的意思,一切看承宁伯的意思。”
第128章 第128章 有凤来仪(一)
承宁伯府别?苑与京中宅邸自是?不能比的, 有爵之家为彰显富贵,大多这些年零零星星扩建了行宫山脚下的别?府宅院,这些土地大多御赐,早年各家虽太【】祖草创基业, 一是?避锋芒不敢比彼时尚简陋的行宫奢华, 二也是?确实?都是?没有家业积淀的军功勋贵, 就算建了大院子,也没能力维系。
然而随着王朝日渐泰安,四?海承平, 传至今代的公侯之家已有了多年的累世基业,于是?每代扩建,一来二去,太阿岭下贯天江畔, 华墅奢苑鳞次栉比, 早年得赐的土地也都物尽其用。
但承宁伯府别?苑却只修缮, 不扩建, 历代承宁伯多带兵戍边在外,府邸也在北威府定安,将在外,未免遭上猜忌, 加之不愿以富贵轻动后代心?智,仅有一三进小院,外带一略显局促的花园。
不过因?为承宁伯一家常年不在京中,这样的小院也更好空闲打理?, 仆人也不多,梁道玄和崔鹤雍二人漫步园中,轻易就走了个来回, 再到凉阁坐下,不过几十步光景。
这处虽卸下了百日丧仪,可到处都留了裹白布的影灯和素色的帷幔,依旧是?哀伤的气息。
“这几日外头都是?风言风语,说你和皇帝大吵一架,随后又去找太后哭诉。那哭声震天,殿外都听得清清楚楚。”
崔鹤雍人瘦了几圈,又经了前次弹劾的风雨,这些日子大多闭门不出?,显得有些憔悴,他听梁道玄絮絮叨叨的关心?听得不耐烦,干脆换了个话题,二人坐在凉阁里,仆人都遵照吩咐,无有跟随侍奉茶饮的,崔鹤雍喜好茶事,亲自给表弟濯盏。
“哭嘛,是?哭了,但可不是?我外甥气的,而是?真觉得这日子,过得一点都不后悔,那种安心?的舒坦,任我满腹文字,却半个都形容不出?。”梁道玄和表哥共同生活多年,本就是?一家人,从来就没有虚以委蛇的客气和过分的距离,和早年住在府里时一样,乖巧地等着表哥为自己派茶。
“陛下长大了,这些年我也瞧出?陛下很有早年你的心?性与智识。”崔鹤雍递出?茶盏,面带笑容,“淘气的劲儿也和你像得不行。”
“霖儿比我强多了,可是?,却没有像我一样,过上半天闲散的舒适日子。”提及这个,梁道玄又有些哀伤。
崔鹤雍自己也备好了茶,却未尝一口,只是?静静盯着茶气的氤氲,开口道:“你今日来找我,想必是?为了陛下大婚的事情,是?不是?岚若她……入了你妹妹的眼??”
频繁的召见,屡屡的赏赐,这自然是?一种明示,表哥心?似明镜,如何不知?
梁道玄望过来道:“那表哥和兰缨姐姐是?什么?意思?”
早年三人一同长大,梁道玄早习惯了旧日称呼。
“我们已然商量过了,深宫险坳,但太后也是?我的表妹,陛下与我,亦有亲缘,一直以来都是?你加倍回护我们一家,这次,也该我们家一同承担这份千钧之重。”
崔鹤雍并非苦面而言,反倒挂着平静的笑容,他看出?梁道玄不忍,又道:“你放心?,岚若的意思,我们也问过,自从那日初见,她也觉得陛下让她青睐有加,寻常男孩子始终不入她的眼?,但陛下温和却又不失朗快,最重要是?待亲人十分恩厚,这点在咱们的孩子看来,是?最值得欣慕的。”
表哥倒未必会?为这事骗自己,也未必真扭着爱女的性子,硬要成全妹妹,梁道玄谈不上什么?大功告成的如释重负,轻叹道:“妹妹也是?觉得,这事儿不能擅专,若你家孩子不愿,倒也无妨。”
“其实?你也很喜欢岚若,觉得她很适合在凤位之上,是?不是??”崔鹤雍笑道,“你虽聪明,却瞒不过过我。”
“我小时候那些路数表哥哪个不知道,今日就不要笑我了。”梁道玄苦笑,“咱们说着孩子的事情,我有点闷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