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顺子话音刚落,苏公公皱纹密布的脸上立时阴晴不定,看了看内殿似乎还未察觉的柏妃,快步走出大殿,直奔东边那棵老槐树。
结果,隔了老远便能看到那棵老槐树上吊着的宫女锦簇。
她身子直挺挺地挂在树上,宫装上的腰带被风吹得迎风招展,嫩黄的一缕温柔和树梢下那双圆睁的血色眼眸形成鲜明的对比。
“第二个!”苏公公喃喃念着,因为上了岁月而略显混浊的眸子里泛起悲凉的无力感,“这已经是第二个了!”
“干爹!”小顺子隔了老远不敢走近,连头也不敢抬,“我、我方才察觉到的人影,好像就是从这个方向往正殿去的,后来一转头就看见柏妃娘娘直愣愣地站在殿门口。你说,会不会……”
“住口!”苏公公回头,眼神锋利如刀,直盯得小顺子打了个哆嗦,捂着嘴再不敢说半个字,才缓缓转回头去,以只有他自己才听见的声音低喃了一句什么,小顺子竖起耳朵,却还是没听真切。
风太大了,眼看,就是深秋了!
2
谢宴再进宫时,已经是好几天以后的事了。
她脖子上被宜清掐出一道瘀痕,谢夫人又急又心疼,亲自看守,把她关在家里养了好几天的伤。其实,与其说是养伤,不如说是被勒令闭门思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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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谢夫人担心她脖子上那两排月牙形的指甲印留下疤痕,带她进宫找柏妃要那淡斑消疤的玉容膏,还不知道谢宴要被关到什么时候呢。
“那宜清掌房看着秀秀气气的人,也不知道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手劲儿!”谢夫人一边挑了药膏帮谢宴抹开,一边跟病恹恹躺在湘妃榻上的柏妃说起那天的事,一脸的心有余悸。
听母亲说到这些,谢宴脑中顿时浮现出一张苍白的年轻脸庞,牙齿不由得一阵嚯嚯摩擦。
那日走得匆忙,她没机会去芷汀斋找那家伙算账,今天既然进了宫,说什么也得找他好好说道说道。谢宴决定,自己这次下去不能再像从前一样好说话了。她准备见面就得给那家伙一闷棍,否则谁知道他那张舌灿莲花的嘴里还能吐出什么话来糊弄自己,玩心计自己显然不是那家伙的对手,那就只能拳脚上见真章了。
谢宴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好,趁着那姐妹俩说话的工夫,偷偷退了几步,蹑手蹑脚想往外退。
“内藏府纪女官?”正眯着眼睛假寐的柏妃过了好一会儿,忽然直起身子,从湘妃榻上坐了起来,“你刚才说的纪女官,可是那个纪蓁?”
“纪蓁?”谢夫人愣了愣,旋即像是猛然反应过来似的,半张着嘴,“娘娘是说……当年那个……”
谢宴正在退后的脚步在听到这两句对话后,立时便挪不开了,恨不能竖着耳朵再凑近些。
“会不会只是同姓?”谢夫人似是有些不太确定,柏妃却摇头:“不可能!内藏府的女官不可能会住到安乐堂去的!”
谢夫人放下手中的药瓶,神色复杂地看了柏妃一眼:“可是,我一直以为以万贵妃的手段,她早就不在人世了呢!”
“万贵妃?”谢宴再忍不住,两步又走回到两人面前,隐隐觉得自己正在接近一个了不得的真相,“这事和她也有关系?”
“当年,我还在尚医局当医女,忽有一天被人传去安乐堂帮人看诊,让我多带金创药。我只当是受了刑的宫女,所以带着药箱便跟去了安乐堂。后来听那些抬她去的小太监私下议论才知道那姑娘是内藏府的女官,我去的时候,人都快不行了,五十杖刑,被打得皮开肉绽……”
谢宴蹙了蹙眉,她见过纪蓁,自然能想象得出谢夫人说的那个场面。
“那日皇上与万贵妃用午膳时不知因何事吵了起来,皇上大约想来想去有些后悔,便打算亲自去内藏府挑几样新奇的小玩意去讨万贵妃的欢心,哄回她。结果见到了当时正在当差的纪蓁,不知怎的竟借着三分酒意,将她……”柏妃说到这儿,谢夫人连忙轻咳了两声,冲谢宴努了努嘴。柏妃这才意识到,当着这个未出阁的外甥女说这种男女之事,总归不太合时宜,于是叹了口气,“总之,这事被万贵妃知道后,大发雌威,命人把这个纪女官拘到鸾栖殿打了一顿。若不是皇上闻讯赶去,留了她一口气,只怕当时便会生生被打死呢。”
“那后来呢?”
谢夫人对女儿这副八卦兮兮的嘴脸很是无奈,却还是摇头道:“后来?后来宫中流言漫天,有人说是她勾引了皇上,也有人说,是皇上故意拿她气万贵妃的。总之,那件事后,她似乎就被皇上忘记了。不久,我和你爹的婚事订了下来,便出宫待嫁。这么多年了,娘娘不提我都要忘记这件事了。”
“这么说来,那纪蓁才可怜吧,人家好端端地当着女官,忽然就被皇上给……”谢宴说到这儿,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如果纪女官是皇上的女人,那么,纪女官的儿子……
岂不就是皇上的儿子?
这个想法一出现,她的脸色也几乎立刻变了。
“肚子痛,我要去茅房!”谢宴捂着肚子,头也不回地便往外冲去。
“跟你说了多少次,你一个姑娘家的,谈吐言行能不能斯文娴静些,你还跑!”身后谢夫人气得直跺脚,谢宴却恨不能生出翅膀来直接飞去安乐堂。
好不容易气喘吁吁地赶到芷汀斋,谢宴四下看了看,确认没人才走到东墙边狠狠按下墙上的青砖。
脚下有木齿轻响的声音传来,谢宴迅速退后两步,避免像第一次时那样滚下去。可是密室门一开,一阵清澄的香味扑面而来,带着淡淡的甘竹味,却让她心神一晃。
“自打被你发现我这密室,我可是难得在白日里见过两次阳光了。”他居然就站在木梯边,像是恭候她多时一般,仰起脸微眯着眼,以手背半遮着阳光,看着青石板外的一小块蓝天和缓缓向他走来的谢宴。
不知为何,谢宴原本紧张又焦躁的心,居然就这么奇迹般地安定了下来,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我来,是有两件事情……呃,不对,是三件事,想找你问问清楚!”她走到最后一级木梯上,将两个拳头的骨节按得啪啪作响,静静看着他,“你最好老老实实回答我,不许骗我!”
“好!”他点头,一脸乖顺,仿佛她的武力镇压真的有效,但谢宴却莫名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眼神里透着笑意。
“你说纪女官是你娘亲,那你是哪一年出生的?”
他眸光微闪,眼底笑意渐渐退去,沉声道:“昌华十年冬月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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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叫什么,姓什么?”谢宴不自觉地伸手扶住木梯的把手,紧张地盯着他的表情。
似是被她这个表情逗乐,他露齿一笑:“我娘和霍叔叔叫我初一!”
“初一?”谢宴翻了个白眼,“哪有人叫这种名字?”
“依循《明礼》,我的名字应该要由我父亲拟定,所以我娘只能给我取了个小名。初一是我出生的日子。她那时觉得,初一含气象更新之意,我倒觉得,她心里约莫觉得自己人生已然转折,有的东西如时间般被悄然终结,无从追逝。”他说到这儿,放下挡住了半边脸的右手,静静地看向谢宴。
谢宴却呆站原地,心里犹如巨石击湖。
昌华十年,正是她爹娘成亲那年,距今正好十八年,皇上宠幸纪女官是昌华九年,也就是说,那件事后,纪女官便生下了他。
而依循《明礼》,即便是寻常人家的庶子,在父亲不在时,也是可以由母亲代为取名的,只有一种人的名字是必须由父亲拟定,并且一旦得到这个名字,便意味着身份的尊崇。那就是皇室子弟。
联想到先前听母亲和柏妃说到万贵妃毒打纪蓁的那段过往,谢宴心头微微颤了颤,眼前不断闪现着那日自己跌落密室时,最先映入眼帘的孤清背影。
真龙之子,却困在暗室,十数年不见天日。昏光暗影,灯下独坐,四壁冰冷,日月无光,仿佛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