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他手指刚碰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一直昏睡的谢宴竟猛然出手，一掌狠力推开了他，然后睁眼喘了半天。

梁公公连忙柔声安抚：“谢姑娘，是太子殿下命奴才带人来为姑娘诊治腿伤的！”

看清来人后，谢宴似乎松了口气。

“殿下让奴才带人给您先处理下伤口，知道您怕疼，殿下让医丞带了麻沸散来，您看，是不是要用上一些？”

谢宴苦笑道：“不必了，麻沸散用后，身子怕是半天都没什么知觉。我现下这个样子，哪能如此放松？”

她说着，看了看一旁犹自沉浸在待嫁喜悦里的万心凤：“万姑娘春风满面，看来是心想事成了。说不定就觉得我看着碍眼，一个不高兴便会手起刀落，让我见阎王去呢！”

“你放心！”万心凤此时心情正好，倒也没和她计较，一脸灿笑道，“我虽然恨你恨得牙痒痒，不过眼下还不至于要你的命。毕竟，我还想让你亲眼看着我和太子大婚呢！不仅如此，等我成为太子妃后，我还会力荐殿下立你为侧妃，将来你我姐妹相称，齐心协力……”

谢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却是以只有身旁的梁公公和医丞才听得见的声音道：“等你真能嫁了再说吧！”

梁公公见她还有这点小心思，心里也略放松了些：“殿下先前还让老奴寻着时机开解姑娘，现下看来，是殿下多虑了。姑娘聪慧过人，想来必是懂得太子殿下的一片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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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忙着拍我马屁，我对他的苦心没什么想法。我只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说着，却是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看向趁她不备给她上药的太医，“我的祖宗，您能轻点吗？”

太医被她那句“祖宗”闹得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却是连声应着，手脚麻利地给她包扎起来。

待他们走了，万心凤身旁的丫鬟指了指屋里刚刚从马车上搬下来的那些东西，一脸雀跃道：“小姐，看来太子殿下果然是个细心妥帖的，怕您在西陵住不习惯，还特意送这么多东西来给咱们！您看，这金錾花的白玉碗，多贵气啊，还有这金立双凤盥盆，这可不是咱们家里那些金器能比的，一会儿奴婢就用这个给您洗脚！”

“这些算什么？只要太子娶了我，今后我便是六宫之主，执掌后印，哼，这些眼前的富贵，都不值一提！”万心凤虽有些不屑，但神色却隐隐有些心不在焉起来，“怕只怕，他不是为了我，是为了那个躺在那儿半死不活的谢家阿宴呢！”

“万姑娘多虑了，我向来不好排场，我娘更是最忌讳骄奢淫逸。只有万姑娘这种自小见多了世面，家中库房里随便一找便能翻出几套贡品御宝的金枝玉叶，才用得上这些东西！”谢宴这话，却是真带了几分醋意的。

虽然心下也隐隐明白，初一大概是为了稳住万心凤才刻意示好。但他如此花费心思去哄另一个女人，还是让谢姑娘十分不爽了。

见她哪壶不开提哪壶，万心凤不由得白了她一眼：“给我把她的嘴堵上！”

丫鬟依言，捡起谢宴身旁先前堵嘴的帕子又塞进了谢宴嘴里，谢宴被帕子上的香露熏得直皱鼻子，却也唯有闭上眼睛，乖乖作罢。

谢宴腿上的伤口时不时痉挛般地抽痛，也让她渐觉疲惫，耳边虽然还传来万心凤和那丫鬟不无得意的交谈声，憧憬着将来成为太子妃后的美好生活，但她眼皮却是渐渐不听使唤地发起沉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却是忽然被一阵尖叫声吵醒。

万心凤在西陵住下的第一夜就特意挑了初一先前的卧房住下，只让人把被褥枕头都换了新的，所以房中摆设还维持着初一在时的样子。为了防止初一带人夜袭救走谢宴，还特意命人绑了谢宴的手脚搬到自己的床上与她同榻而眠。

然而谢宴睁开惺忪睡眼时，却发现屋里不知何时黑压压竟站了十几个人。这些人里有胡子拉碴的汉子，还有两个面容黝黑、身形彪悍的中年妇人，其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却是个不过十二三岁的枯瘦少年。

“是你？”谢宴斜卧在床上，看着那个少年，满脸惊诧。

这阵子出入西陵的时候，谢宴曾经两次撞见过这个少年。因为他衣衫褴褛，谢宴一度还将他当成了小乞丐，给过他一吊铜板，却被这少年嫌弃地踢开，回敬了她一个大白眼。

第二次再见他时却是下了雨，少年从西陵门口正对着的树林里出来，大约是雨天路滑，身上摔得满是污泥，有些狼狈的样子，看到谢宴后，很是没好气地把头扭向一边。谢宴见他可怜，叫住车夫，拿了把伞想给他，仍旧被少年给拒绝了，走得头也不回。

然而此刻，那少年一双小眼睛正在烛光里闪烁着小野狼一般的暴戾，飞快地将桌上万心凤让人准备的那些糕点往嘴里送。他嘴边的饼屑簌簌落下，脸上甚至还带着看好戏般的开怀笑容看着身旁的胖妇人一脚踩在万心凤的丫鬟身上，一边扯下那丫鬟耳垂上的一只足金耳坠，一边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

听到谢宴的声音时，少年才错愕地看向她，表情顿时变得有些怪异。

“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万心凤抱着被子，不知何时竟缩到了谢宴的身后。为了防备夜袭，她其实也算是够拼的了，不仅和谢宴同睡一榻，还在枕边放了把短刀。只是此刻，面对这一屋子来势汹汹的人，虽然手里还死死地握着那把短刀，脸上却尽是惶遽之色。

“我们是什么人？”为首的一个瘸腿汉子恨恨道，“是被你们这些皇亲国戚害得无家可归的人！”说着，他的目光在谢宴和万心凤脸上来回扫视了几遍。

谢宴被他的目光盯得遍体生寒，那是一种野兽看待猎物的眼神，让她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没穿衣服。不过低头看了看自己，她忽然有些庆幸，自从昨日被万心凤掳走到现在，她头发乱成一蓬草，身上更是脏兮兮的，灰尘血渍裹了满身，连她自己看到都忍不住要嫌弃。

然而待谢宴抬起头时，那汉子却是一把将她从床上扯了下来，她身上虽然搭了床薄被，但是被汉子一拉整个人就从床上跌了下来，伤腿恰好先着了地，一时间，腿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她闷哼了一声，腿上包扎的布上也立时浮现了刺眼的殷红。

“哟，还是个和老子一样废了条腿的！”汉子见状，满脸喜色道，“这可真是和老子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话音未落，伸手就想把谢宴扯起来，谢宴只觉眼前一花，却是有个枯瘦的人挡在了她的面前。

“四叔，这女人给我吧！”方才那个黑脸的少年开口道。

“去去去，你小子毛都没长齐，知道什么？滚滚滚！”男人不耐烦地推开他，并冲少年身旁的胖妇人道，“胖婶，管好你家三娃子哈，不然别怪老子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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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妇人连忙伸手想要拉开少年：“死伢子，你凑什么热闹呢！”

少年却是身子笔直地立在谢宴面前：“我不管，我就要她！四叔，今儿这趟活的东西我和我娘的份都不要了，我就要她！”

“你胡说什么呢！”胖妇人一听急了，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了少年背上，“这会子发什么疯呢！你四叔好不容易带咱们干票大的，不要钱的话接下来咱们吃啥子去！”说着，她将手中方才从万心凤的丫鬟那儿抢来的耳坠子塞给少年，哄道，“喏，这个你收好，留着过两年给你娶媳妇，听你四叔的话，别扫他的兴哈！”

少年看了看那对金灿灿的耳坠子，又转头看了看讶然地盯着自己的谢宴，竟是涨红了脸，飞快地将耳坠子推回母亲怀里，憋出几个字来：“她是好人，娘，要不，咱们放了她吧！”

“放什么放？老子就喜欢她这种的！眼睛活得很，跟会说话似的，最重要的是还跟老子一样瘸了腿！简直就是老天爷特意安排给老子的！”汉子耐心用尽，推开少年，上前两步便捞起了谢宴，而汉子身旁另外几个男人则淫笑着扑向了床上的万心凤。

“你们想干什么？别、别过来，我、我会杀人的，我真的会……啊！”万心凤话未说完，短刀挥出，却被人劈手夺下，就势给了她一记重重的耳光，直接把她打得仰面朝天倒在了床上。

与此同时，谢宴也被那汉子扛到了肩上，天旋地转间，她只觉手脚发凉，却还是努力保持冷静，开口做着最后的挣扎：“听你们的口音像是陇西来的？你、你们都是陇西来的难民吧？”

汉子流里流气地笑了起来：“哟，小丫头倒是有点见识，哈哈，老子喜欢你这样的，一双眼睛贼溜溜的，看着就不是善荏！”说着，冲屋里众人道，“老子去隔壁尽尽兴，你们记着玩归玩，娘们儿再好，也别留活口！免得被官府留下把柄，懂不懂？”

谢宴听得心头大震，双唇咬得死紧，左手一直握着的那颗紫檀散珠硌得掌心生疼，她却闭了双眼，再也不敢多说什么。

“怎么不说话了？哈哈，怕了？你放心，一会儿你要是能哄得老子高兴，以后老子封你做我的压寨夫人！”汉子说着左脚跨出了门槛，右手却是不客气地扬了起来，准备朝谢宴的臀上拍去。

然而，他的手在半空中刚要下落便觉一凉，接着便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汉子愣了愣，低头看清掉在脚边的是自己的手后，吓得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

下一秒，身后又是一道冷风扫过，吓得他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而刚刚还在他肩上的少女已经被另一双手接过，他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谢宴只觉整个人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而怀中传来的熟悉气息真切地贴上了自己的脸，才全身战栗地缓缓睁开眼睛。

借着廊檐下两盏昏黄的灯笼发出的光，她的视线真真切切地对上初一那双深不可测的墨瞳，才猛地松了口气，一把搂住了他的颈项，整个人都蜷进了他的怀里。

初一也未多言，只是不住地亲吻她散乱的长发。直至有一滴滚烫的液体落在谢宴的颈项处时，她才震了震，僵直着身子想去看初一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