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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客气了，难得殿下能如此信任贫道，将此事交付贫道……”两人说着话，脚下不停地往前走去。

“蓁嫔的往生牌位？”万心凤皱眉从树后走了出来，心里有些想不通，那年轻道士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何以竟能让太子如此信任？问也不问玄济法师，而直接将此事交给他办？

正狐疑间，却冷不防身后有个小道童的声音传来：“无量天尊，这位女施主何故鬼鬼祟祟在玄清师叔院外窥探？”

万心凤回头一看,发现这小道童年约八九岁,模样一派天真可爱,忙从银袋掏出一些碎银：“你方才说，这院中住的人叫什么来着？”

“这是咱们华阳观观主玄济大师的小师弟玄清师叔的住处，观中上上下下，除了观主之外，修为最高的便是他了。师叔他当年不过七岁便拜入道门，连观主都自叹悟性不及他呢！”小道童看着年纪不大，口齿却极是伶俐，一边说一边却是伸出两指，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万心凤方才掏钱后放回腰间的银袋给夹了出来抛进自己袖中，面不改色地做天真状，“怎么？这位女施主也想请玄清师叔做法事？那可是不易之事。师叔虽然年轻，但平日里酷爱参研道法，不太……”

“行了行了，这儿没你的事了！”万心凤知道了内情，自然不耐烦听这小道童聒噪，挥手赶苍蝇般赶走了那小道童，丝毫没察觉那小道童走时眼中的得意之色。

“小姐，咱们是要在这儿等吗？”

“先看看吧！”万心凤也有些不知所措。站在院外等了半天，她才见初一与玄清一前一后从院中出来，待那玄清送初一离开后回来时，她连忙从藏身的山石后走了出来，急急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玄清皱了皱眉，定睛看了万心凤一眼后，却是忽然笑了笑，一挥手中拂尘：“贫僧观施主面相奇贵，天庭净阔，眉细如羽，眸尾如凤，正是古书中的所谓母仪天下之相啊！”

万心凤原本因为焦灼等待而生出的满腹不满，因为这句话，立时便烟消云散，满脸欣喜道：“你这道士确有几分眼力，能一眼瞧出本姑娘的清贵之处。我这次来，是受宫中贵人所托，想请你去宫中做场法事，驱除邪祟。你若有这本事，可即刻陪我进宫，如若力有不逮，可要明说，不然进宫之后办砸了，可就是掉脑袋的事！”

玄清闻言，却是微笑着摇了摇头：“只怕此事要让施主失望了，贫道方才受人所托，有重任在身……”

万心凤不等他说完，便急道：“我知道，不就是太子让你帮蓁嫔立个往生牌位吗？人都死了，也不在乎早一天晚一天的。宫中要找你去的可是贵妃娘娘，你此去若是真能替娘娘解了燃眉之急，说不定再回来时，这观主就要换你做上一做了！你若是不愿意，我这便进宫回了娘娘，管保叫人拆了你们这破道观去！”

玄清面露难色，掐指沉吟了片刻：“罢了，容我回去收拾一下法器，这便随施主前去！”

“这还差不多！”万心凤这才展了欢颜，放那玄清回去，又在院外等了片刻，果真见他提了个小包袱走了出来，忙马不停蹄地带着他进宫去。

到宫门处，正阳门的侍卫倒是盯着她那一身怪异装扮看了几眼，又将她那万贵妃给的腰牌研究半天，确定没有造假后才放了行。

等到了鸾栖殿，却发现短短几日不见，万贵妃整个人却是面色萎黄，仿佛苍老了好几岁般，正坐在殿内失魂地照着镜子。

“娘娘，是心凤姑娘来了！”

万贵妃闻言，连忙转过头来：“心凤？你来了，本宫让你找的人可找着了？”

“贫僧玄清，参见贵妃娘娘！”玄清施施然行了个道家法礼，却把万贵妃看得愣在了原地。

眼前这道士未免太过年轻，模样更是好到令人怀疑是哪家高门大阀的世家子弟。尤其此刻蹙眉直视万贵妃的眼神，透着隐隐的狂狷。

万贵妃转头当着玄清的面便问万心凤：“你从哪儿找来的这种人？本宫是让你找个……”

“娘娘！”万心凤连忙拉过万贵妃，走了两步，才尴尬地小声道，“这可是华阳观玄济大师的小师弟，听闻道术上的修为与玄济大师不遑多让呢！我去华阳观的时候，还刚巧碰到太子找他为蓁嫔立往生牌位呢！”

万贵妃犹有些半信半疑，加上方才话说得太直接，正想着如何缓和气氛，却发现趁着自己和万心凤说话的这么一会儿工夫，玄清已转身在殿中四下打量了一圈，脸色凝重道：“这殿中阴气森森，眼下虽然日阳未下，但是毫无生机。尤其娘娘自身正气衰减，眼下青黑，贫道观之，娘娘踝间腕上皆有戾气萦萦不散，不知近日发生何事，贵妃娘娘竟被如此怨念深重的邪物滋扰致伤？”

万贵妃大惊失色：“你看得出来本宫手腕脚踝有伤？大师可有法子灭了那邪物？”

玄清嘴角微扬，绽出一抹让人心安的笑容：“贵妃娘娘只管放心，贫道既已入宫，定当为娘娘解忧消厄！”

见万贵妃改了对玄清的称呼，玄清也大包大揽地答应了下来，万心凤也松了口气：“那我就先回去了，今日来得匆忙狼狈，这身衣服穿得我整个人都不舒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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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贵妃这才发现万心凤今日穿着的竟是府中粗使丫头的衣服，不由得嫌弃道：“你这是做什么？不过是让你替本宫办点差事罢了，怎么就穿成这副样子了？”

万心凤张了张嘴，有心想说说自己现在的境况，但碍于还有玄清在场，只好苦笑道：“这不是想掩人耳目嘛。”

“行了行了，你回吧！”万贵妃这阵子也是自顾不暇，自然也就更顾不上旁人了。

待万心凤告辞离去，万贵妃才发现，玄清正定定地瞅着她，目光温柔似怜惜又似悲悯，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她心里一慌，下一秒再看，却发现他神色端凝，并未有何异常之处。

“大师若是要准备什么东西，只管列个单子出来，本宫自会让人去准备。”万贵妃定了定心神，刚才的事情让她想起眼前这个男人可不是宫中那些寻常内侍，转头还不忘吩咐人带玄清去宫里专为日常礼佛参道修建的明圣殿住下，玄清也只是点头安静允下。但还没等他走出鸾栖殿，殿外便传来了承恩公公的熟悉嗓音：“皇上驾到！”

万贵妃脸上闪过一丝狂喜，紧走两步刚想迎上去接驾，却忽然停住脚步站在了殿门处：“今日这是吹的什么风，皇上日理万机，又新添了两位美人，怎么还认得这来鸾栖殿的路？”

“贞儿！”皇帝听着这阴阳怪气的挤对话，无奈地看着她，“朕没记错的话，昨日朕也来过，是你关起门不肯见朕的！”

“我又不是头一次不见你，你还不知道我吗？”听他提到昨日的事，万贞儿眼圈微红地看着他，“你从前是如何待我？如今又是如何待我？昨日不过是拍了几下门，见我不开便真的走了，你眼里分明已经没有我了！”

“朕真的不想和你吵架，贞儿！”皇帝叹了口气，上前几步，伸臂便要去拉万贵妃的手，却被她一掌狠狠拍开：“你别用那双碰了那两个贱人的手碰我！”

皇帝脸颊明显抽动了几下，双臂也收了回去，垂下双眸幽幽道：“贞儿，朕会碰她们不过是因为醉眼模糊，将她们错认成了你。说到底，朕心里还不是只在意你吗？朕再怎么说也是个皇帝，你就不能体谅一下朕，偶尔也包容一下朕吗？”

“我不体谅你？我不体谅你，柏妃她们算是什么？我不体谅你，这些年隔三岔五被太后打压责怪，还会觍着脸人前人后恭顺地任由她把我的脸面踩到泥地上去？我不体谅你，你那两个美人现下已经死透了，你知不知道？！”万贵妃像是被戳到了痛处般，异常激动起来，伸手用力推开皇帝，“你走，那个静美人是吧，她和我长得那么像，又温柔可人，比我年轻还能为你再生几个皇子公主，她比我强上百倍千倍。你以后权当我死了，你去那些能体谅你的女人那儿去，再别来我这鸾栖殿了！”

“够了！”皇帝忍无可忍，重重推了一把还在推搡自己的万贵妃，“朕真是不懂，为什么朕不管说什么做什么，在你们眼里都是错的？！”

被他一把推得跌坐在地的万贵妃，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一时连哭喊都忘了。她跟了他几十年，从未试过这般被他如同破抹布般推到地上。

“母后如是，太子如是，连你都是如此！朕为了你，让太后伤透了心，还逼走了太子，难道你就不能想想，朕这么做是为了谁？朕迟早是要死的，这皇位若真给了太子，你心里真能安心吗？那两个丫头若真是有福，能为朕生下一儿半女，将来养在你身边的话，朕希望你手下留情，不只是为了给太后交代，更是为了你自己。谁在这世上，能不忍点气吞些声呢？你我几十年的感情了，闹得如今这样的境况，朕的心里委实有些累了！到底，朕对你还要如何容忍，你才能满意呢？”皇帝说完，俯身蹲到她面前。

万贵妃泪如雨下，摇头道：“什么叫我手下留情？你是不是以为是我害了你那些孩儿？这些年宫里都这样传，你也就这么信了是不是？怪不得你从来不问我，朱承堂，你心里压根就没相信我！你后宫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女人，那些早夭的孩子谁都有可能会害，唯独我不会！我的大皇子没了的时候，我险些哭死过去是你亲眼看见的。像我这种人又怎么可能下得去手害那些无辜的孩子？况且，我再恨那些女人，再讨厌你碰她们，你不也和她们生了孩子，不也瞒着我让他们长大成人了吗？”

皇帝闻言似是有些动容，伸出手想去擦她眼中簌簌落下的泪珠，手指将将要触到她脸颊时，忽又失笑：“朕忘了，你刚刚才嫌朕脏来着……”

他缩了手，起身露出一抹孤怆笑容，连脚步都有些虚浮地往外走去：“现下以谢渐甫为首的朝中大臣都开始称病不上朝了。今日早朝，堂上的官员竟只剩小半。除了你们家万姓宗亲，朕的大臣竟都联名上书说朕罔顾仁孝祖训，在蓁嫔尸骨未寒之时逼婚于太子。你下次见了心凤告诉她，太子他比朕有出息，他不可能答应这事的。你们还是彻底死了这条心吧！”

直至承恩公公嘹亮的摆驾声彻底消失，万贵妃才蓦然回过神，双手撑在地上，撕心裂肺般唤了一声：“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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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御辇已远，她的泪水无声地滴在手背，全然没了人前跋扈骄傲的模样。

“娘娘！”一方干净的素帕忽然自斜上方递来，“道家有云，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兵强则灭，革固则裂，娘娘既然心有柔情，方才又何必披甲上阵呢？”

万心凤仰脸，对上一张温柔如水的英俊脸庞，眸光深深似是望进了她的心底，邀她汹涌泪泽，蜂拥成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