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东华宫外赶来迎驾的梁公公猝不及防地碰到这父子争执的一幕,“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殿下万万不可,父子连着心,太子何苦置这一时之气,这冬日苦寒,宫道冰冷,若伤了身子骨,落下病根,万岁爷心里就真能痛快不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路是他自己选的,朕有什么不痛快的!”皇帝重重一掌拍在了身边的扶手上,“贞儿说得一点也没错,你终究不是在朕身边养大的,反骨在身,迟早是要与朕离心的。你敢走出这一步,朕只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初一闻言,微微一笑:“儿臣孩童时期幽居安乐堂,少不得向母妃追问,我做错了什么,她要将我软禁在黑暗地室?母妃说只有在黑暗中能点亮的才叫光华,只要儿臣不自弃自鄙,总有一天能堂堂正正地从地室之中走出去,成为光芒万丈的人。后来儿臣无意中曾听母妃提及父皇极擅茶道,母妃说您是世上高高在上的人,所以儿臣想起您,总觉眼前金光万丈,暖意顿生。遂求母妃买了《茶经》,自己参读研究,烹茶煮雪,就盼着有朝一日,父子同案,品茶谈心。方才从宁荣宫出来之时,儿臣还心中激荡,以为今日美梦成真。不想原来在父皇心中,儿臣这个儿子,从前是形同虚无,后来是聊胜于无,到如今,半年相处,却也不过是个可有可无!”说完,他轻笑出声,却是什么也没有再说,赤足单衣孑然转身,猎猎寒风灌了满袖,自东华宫门前缓缓走出,梁公公的哀求声和承恩的低声相劝被冷风吹散。
初一眼底却有前所未有的明亮熊熊燃烧,因为寒冷而握紧的拳头,连指尖都透着悲怆。
3
谢宴赶到西陵的时候,初一正在守陵侍卫们为他特意腾出来的永安楼里与梁公公对弈。
月云旗刚想开口告诉初一,却被谢宴以一个噤声的动作制止。
屋外大雨倾盆,谢宴因为担心初一,马车驶进西陵后,便直接下车步行穿过一大段泥泞的路跑到永安楼。待屋内暖风扑面而来,她才意识到自己脚上的绒靴因为踩了雪水都湿了。
屋内传来一阵低咳之声,却是初一一手拢拳轻咳,一手拈棋,神情专注地看着棋盘上的黑白棋子。
“看来,公公又输了!”因受了风寒,他声线有些沙哑,听得谢宴鼻子莫名有些发酸,眼泪不由自主便盈了满眶。
梁公公显然也发现了谢宴,连忙起身,冲门口道:“谢姑娘来了?”
初一见是谢宴,倒没有显得十分意外,只是招了招手示意她走近,语带责备道:“怎么这么不小心?鞋子都湿了,仔细着凉!”
说着,他命梁公公给他另取双鞋来,却是脱了自己脚上那双棉靴:“快换上!”
谢宴垂了眼,强忍着眼中泪意,接过靴子,伸脚进去时冰冷趾尖触及温暖的鞋底,不禁潸然泪下。也顾不上屋里还有外人,她伸臂便主动抱住了他:“你放心,这次的事,我定要为你讨回个公道。他不认你这个儿子,咱们还不认他这个不负责任的爹了。回去我便让我爹召集旧部,千里驱驰回来助你一臂之力!”
“傻姑娘!”初一笑着吻了吻她还带着雨雾的发顶,好笑道,“你这可是在撺掇我篡位呢!”
“谁让他欺人太甚!”谢宴愤愤仰起脸,“你也是,这么大冷的天,赤着双脚走那么远的路,疯了不成?犯得着跟那种人赌气吗!依你的脑袋,就不能用些权宜之计吗?一定要用这种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笨方法?”
初一不置可否地反手抱住她,享受她这难得一见的温驯乖巧:“这不是也挺好吗?至少现下我心里大定,知道我就算不做太子,阿宴也是愿意收留我的!”
“这是自然!我好歹也是将门之后,义字摆中间……”谢宴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却听一旁某个煞风景的声音冷哼了一声:“你几时看我们殿下做过亏本生意?”
太子眼风所到之处,月云旗顿觉脖子一阵发凉,连忙缩到梁公公身后:“得得得,我说错话了,太子爷在你面前连脸都不要了。谢姑娘你就行行好吧,不是要帮太子讨回公道吗?说吧,你有什么打算?也算我一个!”
“打算?”谢宴是背对着月云旗的,自然错过了方才那主仆之间一场无声的眼神厮杀,她轻推初一,一脸得意道,“来的路上我都想好了。一刚一柔,两个法子,就看你喜欢哪个了。不过看你这意思,逼宫那条路你显然是不想走了,那就只能本姑娘亲自出马了!”
“哦?”初一好奇挑眉,对于谢宴此刻满脸老母牛护犊子般的架势竟颇为受用。
“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过几日你就等着瞧好吧!”谢宴却是水瞳一转,无比狡黠地哼了一声。
初一见状,也没多问,只是命人又取来一条干帕子,替她将发丝散开,小心翼翼绞干,目光却是望向了一旁的月云旗。
月云旗不情愿地转过头,但是这天傍晚还是他亲自将谢宴送回了谢府。第二日,他更是一大早就不见了人影。只不过这日晌午时分,他便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一进门就大声嚷道:“你们猜猜看,谢家那丫头今儿干什么去了?”
初一正从梁公公手中接过刚煎好的药,见是月云旗回来,不由得正色看了过去。
“我今次是真的服了她了!除了太子爷,我月云旗只服她谢宴了!”月云旗行至桌旁,自顾自地倒了杯冷茶,猛灌了一大口后才道,“她今儿个一大早,带着府上二十几个丫头,去了咱们京城香火最旺的月老庙,在庙门外一跪不起,二十几号人齐齐要求月老庙让她们削发出家!”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噗!”初一喝了一半的药,险些悉数喷到了身旁梁公公的身上,却生生给憋着扭头喷在了一旁的地上。
月云旗好笑道:“没错没错,那月老庙的庙祝当时的反应,简直是和你一模一样!”
“这就是她说的让我瞧好?”初一磨着牙,重重放下手中的药碗。
“你别急啊,听我说完啊!”月云旗激动异常,“她那个性子,哪能真出家啊!况且,谁家小姐出家还带上二十几个丫鬟一起的?再说了,她真要出家,咱们京城庵堂多了去了,她能去庙里出家?”
梁公公着急道:“你这小子,有话就不能一气儿说完吗!”
“行行行,我说我说!”月云旗摆出一副说书人的架势,“你们是没在那儿,她领着那二十几个丫鬟往庙门口一跪,月老庙几十号人连同月老庙外卖烧饼、卖香烛的老太太们都疯了似的跑去看热闹。她身边那个叫翠岚的丫鬟,喏,就是当年那个和她演戏,卖了她的丫鬟,平日看着不觉,原来嘴皮子那叫一个利索啊!她抱着谢宴,连抹泪带哭诉,说她们家小姐是谢将军家的千金,与太子殿下两情相悦,已得太后许婚。岂料万家小姐横插一脚,逼婚御前。万家权势滔天,连皇上都因为偏疼万贵妃而有意在您母丧期间下旨赐婚,逼得您不得不避婚西陵。她家小姐得知消息,昨日便伤心得晕了三次,眼看就要一缕芳魂随云去了。她们劝了一宿,小姐才改了主意不寻死了,但是为表对您的矢志不渝之心,谢大小姐决定出家明志,说什么也要那庙祝收下她们,吓得那庙祝脸都绿了!”
初一听完始末,一张脸倒是出奇地精彩起来,默默思忖半晌,端起药碗又咕咚咕咚喝完了才问道:“后来呢?”
“后来?”月云旗哼了一声,“哪有什么后来?现下全京城的人,都往月老庙赶呢。有想着一睹将军小姐芳容的,还有的是听说那儿人多,赶去卖瓜子儿、花生、糖葫芦的。最离谱的是上次你遇刺时,一些在庆隆街见过你的姑娘,居然一上午的工夫就全得了消息,跑去月老庙那儿自发拉了百十号人的娘子军,气势汹汹地往万家去了,估摸着这会儿太师府那儿一定比月老庙那儿还要热闹。要不是急着回来报信,我都想跟去太师府瞧瞧那阵仗了,咱们京城可是好些年没出过这么热闹的事了!”
初一接过梁公公递来的蜜饯,沉吟了半晌,忽然开口问道:“那些想一睹将军小姐芳容的人里,年轻男子占了几成?”
“哎?”月云旗被问傻了,脑子一时转不过来,这……是重点吗?
“虽说是个馊主意,可是,看在她一心护夫的分上,倒是情有可原!”太子殿下说着,蹙眉道,“不过,下次这种抛头露面的事,让她手下那些个丫鬟去就成了,你给我多少拦着些!”说完,还不忘吐出那话梅核,“梁公公,这梅子太酸了!”
梁公公笑得老脸开出花来:“哟,殿下,您这可怨不到梅子上去啊!老奴看,您这打翻的醋坛子,都酸到心坎里去了吧!”
4
自从月老庙前,谢家小姐泪诉衷肠,太子殿下弃位拒婚的事传开之后,将军千金与苦命太子被棒打鸳鸯的深宫戏码极大地满足了京都百姓的八卦欲望。
一时之间,太师府前每日三姑六婆轮番上阵,有骂万淙安这位当朝太师贪赃枉法的,也有骂万心凤横刀夺爱的,闹得万家全府上下不得不从偏门出入,万淙安更是直接避出万府住到了自己养在另一条街的外室小妾那儿去了。万心凤原本便因为上次玉盏之事连累梁芳落马而被全家指责,这次更是成了全家的众矢之的,吓得每天窝在房中,连门都不敢出了。
偏偏宫中万贵妃还命人前来递话,说是鸾栖殿近来闹鬼闹得很是厉害,万贵妃为此彻夜不敢入眠,一睡着不是听见有女人的呜咽声,便是身上多出些莫名其妙的伤痕。
无奈之下,还指望着一向疼爱自己的姑姑为自己做主的万心凤,唯有找了一身粗使丫鬟的衣服换上,带了个贴身丫鬟从偏门出来,又叫了顶软轿直奔京中做法事最为出名的华阳观。
举止慌张的她却没有发现自己刚一出门,自家对面的茶楼二楼里,便有两个身穿灰色袍子的高大身影跟了上来,一路尾随她到华阳观后,其中一人更是飞奔离去。
平素出门有一众丫鬟婆子随行,向来不用自己操心的万心凤进了道观才有些茫然无措,好不容易丫鬟从一众香客里拦住了个看着面善的小道童,问了玄济法师的下落,却得知玄济法师出门远游会友,要半月之后才会回来。万心凤不由得彻底没了主意,迟疑半天,决定先回去让下人打听看看京中是否还有旁的大师,却意外地在观外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施主,里面请!”一个身穿灰蓝道袍、眉清目秀的年轻人,正很是恭敬地伸手将从马车里下来的初一往观中请去。
万心凤几乎是下意识便躲到了一旁,生怕初一看见她此刻粗衣布裙的样子。
初一却似毫无所觉,一面跟着月云旗和那年轻道士往前走,一面道:“此次前来,其实是想请大师为我娘亲供奉个往生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