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1 / 1)

“父皇!”初一连忙放下手中的碗,起身行礼,皇上却是看也没有看他,双目如炬紧盯着太后:“朕与贞儿这么多年的感情,太后竟还是半丝也不能理解吗?”

“放肆!”太后脸色泛白,随手抄起初一放在一旁的碗重重摔在了地上,掉在长毛毯子上,却是半点声响也无。

“皇上来了,为何无人通传?”她声音有点尖厉,透着那么一丝下不了台的难堪。

“先帝在时,太后不过妃位,并不受宠。朕虽为皇长子,却并不受重用,出宫开府时,您整日抱怨朕太过懦弱心慈,优柔寡断,恨朕不争气。朕抱病在床整整半个月,母妃可曾踏足半步?若不是贞儿端汤送药,衣不解带……”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她是你的奴婢,她就算为你丢了命都是理所应当。哀家对你虽没有寻常母子的亲昵,但是哀家问心无愧!”太后胸口一阵起伏,敛目望向皇帝,眼中没有半丝退让和心虚之色,“哀家承认,哀家不曾温言善色地照顾你、呵护你,可是你和你的贞儿花前月下时,是谁彻夜不眠,变卖体己,为你奔走斡旋,保你夺嫡称帝?这朱家天下,你同胞七人,比你有才能干的有之,比你名正言顺的有之,比你聪慧心狠的有之,你以为,凭什么最后只剩你一人活着坐到这明堂之上,金殿之巅?可是你呢?你这些年,你是如何对待哀家的?为了那么一个贱婢,你几次三番忤逆哀家,哀家今年六十几岁了,还有几年好活?是不是要哀家把这颗心剜出来,皇上你才能明白哀家是在为你好?”

皇上眼中尽是悲光:“朕几时说过朕想做皇帝来着?朕从一开始就说过朕想娶贞儿,朕想和她做寻常百姓、恩爱夫妻。这么多年了,太后指责万家外戚把持朝政时,是否想过,你和贞儿,贪恋权势的那一个到底是谁?”

此言一出,偌大的宁荣宫中都陷入一片死寂之中,就连顾德生和承恩都吓得将头缩进了领子里,大气也不敢出。

“好!哀家教出来的好皇帝!哀家教出来的好儿子!”太后脸颊上肌肉抽动,显是暗中几乎把牙咬碎了,却还是生生挤出了一抹笑容,“没错,哀家贪恋权势,哀家容不下这后宫之中有个女人抢了哀家的儿子,还要抢走哀家一手替你争下的江山,难道哀家不应该吗!你是哀家生的,哀家但凡有一口气在,你就不能将哀家如何!或者,实在不行,你让你的贞儿来,看她有没有那个本事,也让哀家摔上一跤,把哀家送进西陵永绝后患!”

说完,她将手中一直抱着的那个珐琅云龙纹手炉重重摔在地上,自罗汉床上起身,大步走进了内殿。顾德生低呼了一声,连忙膝行着在那堆瓷片之间捡起手炉的铜制镏金胆,心疼地叫道:“太后这是做什么?这可是您用了几十年的手炉啊!”

皇帝看着那个手炉,眼神微一恍惚,良久,才问道:“这是……朕当年在亲王府时用的那个手炉?”

顾德生点了点头,叹道:“这么些年了,但凡一入冬,白天黑夜的,太后从不离身,转头回过味儿来,怕是要心疼坏的!”

“给我吧!”初一弯腰,将那裂成四五片的手炉外胎捡了起来,“本宫听说京中有家古玩店的掌柜,家中有种祖传的方子调制出来的糯米胶,能将这碎瓷修补得极好……”

“此事交给顾德生去办吧,你跟朕走,朕有话要跟你说!”皇帝深深看了初一一眼,起身冲珠帘摇晃的内殿里躬身道,“太后现在盛怒之下,朕迟些时候再来看你……只是、只是恼归恼,莫伤了身子。朕……”他嗫嚅了几下,却是没有说完,只轻叹了一声。

“知子莫若母,父皇这至善至孝的性子,皇祖母最是清楚,必不会因为这些陈年旧事伤了母子情分的。父皇迟些时候再来,皇祖母一准儿没事的!”初一这话听着像是安慰,可落在内殿的太后耳中,分明却有了几分提醒的意思。

原本攥着的拳头缓缓松了松,太后扬声缓语:“哀家没事,你、你们去吧!”

“那孙儿先行告退,皇祖母放心,那手炉过些日子定能好好地回到您手上的!”初一又叮嘱了顾德生几句,才跟着皇帝出了宁荣宫。

上了御辇,皇帝面色依旧有些阴郁,直至转过坤极门,才忽然道:“去东华宫吧!”

初一怔了怔,却也没有多声话。倒是皇帝不知哪儿来的感慨,将手上一枚玉扳指来回转动着:“自从太子兴死后,朕有好些日子没去过那儿了!”

“儿臣新近也得了些好茶,是上回在工部的时候,一个四川的工部大匠从家乡带来的竹叶青茶。虽不及彭城新茶,味道却也极是不错,正好可以让父皇鉴鉴儿臣这茶艺是否过关!”初一语调平缓,恭谨中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亲近,听得他自己微微蹙了蹙眉。

皇帝看了他一眼:“听闻,你母妃一直唤你初一?”

“是!”

“朕,对不起她!”似乎是回忆起了旧事,皇帝眼中有恍惚之色,“朕偶尔梦见她,总是想起当年在内藏府初次看到她的样子。她和一群小太监围在一起不知说着什么,人人都看着她,眼里泛着光,真是好看啊!”

初一并未接腔。

“可是,这么好看的人,却被朕毁了一生。”皇帝话锋一转,不无苦涩地长叹了一声,看向初一,“你们娘儿俩,心里一定恨极了朕吧!”

初一抿了抿嘴,半晌才道:“幼时,儿臣常常哭闹想出去玩。母妃总是抱起我,一本正经地同我说,人在世上,所历种种,都逃不过‘得失’二字。她一生精于数术,最是计较得失。照她的算法,我虽没了自由,可我得了寻常皇子们得不到的清静。她虽然因为皇上改变了她此生命轨,但因为有了儿臣,她觉得自己还是赚了的。”

皇帝怔忡许久才伸手拍了拍他垂在膝上的手背:“你母妃,确是个玲珑聪慧的妙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可惜,一场母子,我欠她太多!”初一的眼中有一丝潮意,却转瞬即逝。

“即使是贵为一国之君,朕亦有自己的无可奈何。”皇帝看着他,“太子当日坦言只愿与那谢家姑娘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场面,朕后来时常想起。身为帝王,你可知道你对谢家阿宴用情太深意味着什么?”

“父皇是想用您和万贵妃来比我与阿宴?”初一抬眸,目光灼灼地盯上了皇帝的眼睛,“父皇特意召儿臣相谈之事,看来是与万贵妃有关?”

“朕只是想与你说几句体己话罢了。”皇帝只得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心虚,“你可曾想过,你贵为太子,他日登基为帝,后宫凋敝一人,群臣百姓和他邦下国,会如何看你?”

“四海清平,百姓才有那种闲工夫来思考旁人的事。眼下大明四邻觊觎,天灾不断,儿臣听闻近日恐有连日大雨不断,陇西重灾未解,京郊一带修堤固坝之事又迫在眉睫,儿臣以为,父皇还是先教教儿臣如何处置这些事吧!”

“太子这是在暗指朕不务正业?”皇帝打断他的话,“朕没记错的话,眼下大明的国君还是朕吧?”

初一脸色微变了变,躬身跪倒:“儿臣不敢!”

“自你被立为太子以来,总有人提醒朕,你与蓁嫔对朕只怕多有不忿。你方才虽然不曾正面回答朕的问题,但朕眼未盲,心未瞎,朕看得出来,你心里对朕这个父皇,根本无敬畏之心!”

初一肩膀有片刻的僵硬,扯了扯嘴角,却是并未争辩。

“不管你心里是如何看朕的,朕眼下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断不会眼睁睁看你一错到底。万贵妃性子坦率跋扈了些,但朕知她甚深,所争所怨也不过些后宫妇人之间拈酸吃醋的事。可是谢家不同,你那个谢宴,朕也算看着她长大的,打小古灵精怪,尤其她爹平北将军,手握我大明十万兵权,将来你若只有她一个女人,她后宫独大,加之外戚位重,势必后患无穷……”

“那依父皇的意思,儿臣娶了万心凤,便是两全其美?”初一几欲冷笑出声。

皇帝却在这时顿了许久:“你娶不娶心凤,朕却是不勉强你的。你信不信都好,说到底,朕是真的不希望你将来和朕一样落得骑虎难下的结局。你要娶的女子,最好是清平人家的乖顺女子。帝王无心,才能雨露均沾,杀伐随性。你越是喜爱谢宴,她便越容易成为你的羁绊,届时你的身不由己会越来越多,你懂吗?”

初一听得出来,皇帝这最后几句话,倒确实隐约有了些苦口婆心的意思了。

“儿臣懂了,父皇想用儿臣的婚事,修复和万贵妃现下的关系?”初一黑眸黝黝,似一口古井幽深,看不出半点情绪却一语道破皇帝的心思,听得皇帝一时竟是无言以对,头一次,对这个不算重视的儿子生出几分畏意,语气也不由得越发没了气势:“放肆!朕说过了,朕这都是为你好……”

初一直接打断他:“儿臣若是执意不肯呢?”

“执意!”皇帝气极反笑了起来,“你执意不肯又能如何?你是朕的儿子,朕若不点头,你拿什么娶那谢家阿宴?朕告诉你,你眼下只有两条路走,若是依朕方才所言,朕可以即时让承恩安排选妃大典,只要不是谢宴,你看中谁家千金朕都可以允你!但你若是不依,朕回去就拟旨赐婚,让你与心凤择日完婚!”

初一眉眼微挑了挑:“父皇金口玉言,儿臣无话可说,只是母妃不过将将下葬,儿臣悲痛难平,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议婚选妃。儿臣这便自请前去西陵为母妃守陵。至于赐婚的事,父皇若真要罔顾人伦纲常颁下旨意,儿臣也会拒不受旨。届时是废储另立,还是治罪重罚,父皇皆可随意,儿臣无悔无怨!”

这时,辇车也正好抵达东华宫外,只见他缓缓起身,摘了头上的玉冠,又除去身上那件太子制式的棉袍放在车座上,看得皇帝怒极低吼:“你是不是觉得,这普天之下的人都是用情不专的负心之人,只有你朱元善,爱美人不爱江山,一诺千金,情深义重?你真当朕不敢废了你吗!”

“父皇方才在宁荣宫不是还说,您不想做皇帝,只想和万贵妃做寻常百姓夫妻吗?”初一微微一笑,“儿臣不过是和父皇一样,生了颗想和心爱之人厮守的心罢了。只是不知,父皇当年是否也如儿臣这般决绝坚定呢?”

“好!你有骨气!你比朕有骨气!你不是不稀罕这太子之位吗?你脚上那双螭纹登云靴可不是寻常人能穿的,给朕除了!”皇帝站在辇车之上,近乎孩子气地咆哮道。

“陛下息怒!”一直随辇而行的承恩公公“扑通”跪了下来,“太子殿下到底年轻,说的不过是些赌气的话,皇上岂能当真?”

初一却是不等他把话说完,便已将靴子一并除了下来,放在御辇上,旋即躬身拱手:“这身单衣乃母妃在时,用俸银托人自宫外购得棉布亲手缝制,非是皇上所赐,还请皇上允我出宫守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