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1 / 1)

“当时奴婢们立时便想要召太医瞧瞧,可是贵妃娘娘不发话,奴婢们只好和娘娘继续跪着听贵妃娘娘训斥。待回到清华宫,娘娘说有些疲累,想睡一会儿,奴婢看她脸色不太好,又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去尚医局找太医了。竹青则在殿外忙着给娘娘烧水煮茶,谁知道,等、等太医赶来的时候,娘娘、娘娘她已经不行了!”

梅芳话音未落,竹青又砰砰磕起头来:“奴婢该死,都是奴婢笨手笨脚,连累了蓁嫔娘娘……”

“够了!”初一毫无预警地低吼了一声,吓得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他自己却猛地转身往外走去。

“初一!”谢宴连忙冲上去紧紧拉住他,一边挥手示意众人先退出去,把殿门关上,一边柔声道,“你要干什么去?”

“放开我!”初一全身紧绷得宛若石像一般。

她慌忙上前捧住他的脸,逼他正视自己,因为着急和无措,她听出自己声音里的颤抖,却还是竭力柔声道:“别这样,初一,你冷静点,听我说!”

有一瞬,谢宴几乎要以为他会伸手狠狠甩开自己,但他的手指动了动,猛地又顿住了,转过眼来终于看向了谢宴。

谢宴这才发现,他眸中不知何时竟已猩红一片,几欲流血般地布满血丝,看得她鼻子一酸,眼泪也夺眶而出,遂紧紧地抱住他:“初一,你听我说,事已至此,你万万不可乱了心智。我知道你很难过,可你现在不是以前那个和纪姑姑相依为命、见不得光的初一了,你懂吗?你如今是大明储君,是当今太子,是未来的大明帝王。只要你还活着,只要你愿意,这仇,咱们迟早能报的,对不对?”

初一没有开口,一动也不动地任由她这样抱着自己,一向温暖的胸膛此刻竟似源源涌出愤怒的寒肃之意,越是抱得久,谢宴越是心里发凉。

见他许久都没有要软化的样子,谢宴咬了咬牙,蓦然松开了抱着他的手:“好,你要走是不是?我不拦你,你去,现下就冲到鸾栖殿去,亲手替你娘杀了万贞儿报仇解恨!可是初一,你以为在皇上心里,你们和万贞儿孰重孰轻?你以为你娘这么多年为你忍辱偷生,为的是什么?你觉得她现在若还活着,心里最盼望的是你长命百岁,千秋帝业,还是为了她同赴黄泉,共踏阴司,做对阴曹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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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她这番话,初一的长睫终于颤了颤,眼眸迟疑地转向了前方湘妃榻上的纪蓁,半晌,颤抖的双手紧握成拳,声音低沉得仿若梦呓一般:“你帮我过去取下她身上那个香包,好不好?”

“好,好,我这就去!”见他似乎冷静下来,谢宴连声应着,转身先是跪下毕恭毕敬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才起身伸向纪蓁腰带上系着的那个藕荷色的香包。

她的身体还留有余温,以至于谢宴有些怀疑太医的诊断是否有误,亲手探了探她的脉搏,又不死心地扯下一根头发静静垂至她的鼻间,发丝静若悬针,许久都是丝毫动静也无。

谢宴的心沉回了谷底,只是因为凑近了纪蓁,却隐隐觉得她的唇边似乎有一股极为刺鼻辛辣的味道,似药味却又带着一种古怪的辛香,谢宴从来没有闻到过如此复杂的气味。

像是注意到她不停吸着鼻子的动作,初一眼光微变,三步并作两步也走到了榻前,声音变得有些急促起来:“怎么了?”

“呃?没事!”谢宴这才回过神,将香包递向初一。初一却在接过香包的那一刹,全身虚脱般“扑通”一声跪坐在了地上。

“呵,终究是走到今天这一步!”他怆然低笑半天,才缓缓开口,只是两点明亮从眼中跌落。

谢宴生平第一次觉得如此无措,只能徒劳地伸出手去拉住他一直颤抖的手。

初一却捉住她的柔荑,将整张脸都埋在了她的掌心,谢宴只听得一声压抑得近乎抽泣的悲鸣:“阿宴,以后,只剩你能陪我走下去了!”

她下意识地跟着跪坐在他身旁,鼻子一酸,却只能伸手抱住他的手臂:“好,我陪你,我这一辈子都陪着你。”

她自幼顺风顺水,阿爹一生中最拼命厮杀的那几年,她还年幼无知。只见过母亲无数次坐在昏黄灯影下抹泪,但她自己从不知道世间死别生离的痛。纵使太子朱元兴这个表哥去世时,也只是觉得惋惜和心疼,并没有真正懂得那种撕心裂肺的恐慌和无助。直到此刻,向来从容镇定的初一在她面前脆弱得像个孩子时,她才隐约有些害怕起来。

“殿、殿下!”门外梁公公小心翼翼道,“皇、皇上那边派了承恩公公来,说是、说是和您商量一下蓁嫔娘娘殡宫的事儿!”

谢宴怔了怔:“承恩公公?皇上没来吗?”

“怎么?”初一嘴角扯起一抹苦笑,“你真以为他会亲自来吗?对他而言,我娘的存在本来就是个错误,如今结束了,他在万贞儿面前,应该是如释重负才对。他现在唯一担心的是不知我反应如何,所以派承恩公公来试探一下罢了!”

“初一……”谢宴心里一阵愀然,默然看他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那、那现在怎么办?”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初一将谢宴也从地上扶了起来,两人相偕走到门口,倒让承恩微微有些吃惊。

月云旗见他们从里面出来,红着眼眶走到初一身边,低声道:“殿下……属下、属下也想去给蓁嫔娘娘磕几个头!”

初一挥了挥手,月云旗便径自走了进去,竹青、梅芳等宫女太监也呼啦啦都跟了进去,跪了满满一殿。

承恩见初一神色虽然落寞,眼睛红得厉害,却也不至哀恸凄绝,像是松了口气。初一却先开口道:“公公既是代父皇前来,那么,本宫有几句话,就劳烦公公代为转告父皇了。”

“殿下请说!”承恩连忙肃然躬身。

初一却是撩起襟袍,“扑通”一声在承恩面前跪了下来:“儿臣自被立为太子以来,夙夜自省,恪守本分。对父皇交办的差事从未怠忽。然则,蓁嫔是本宫生身之母,含辛十数载养育教化本宫。如今不说报答亲恩,连最后一面儿臣都不能得见。儿臣这心里,若说不恨不怨,父皇想也不会相信,只是如今人死如灯灭,儿臣恳请父皇做主,母妃大殡时,由鸾栖殿另备上十八箱珠宝作为给我母妃的补偿,随梓宫葬入西陵!”

承恩公公脸色大变:“殿下,这历来后妃陵寝之中的随葬物品都是按品级来的……多加十八箱珠宝对蓁嫔来说,可是大大的逾制……”他说到一半,却是想起先前那张房契,遂咬了咬牙,“成,老奴只管去试一试。”

初一不动声色地站了起来:“公公只管将原话转达父皇,是非对错,本宫相信父皇心中自有圣裁,万贵妃是父皇的心头肉固然不错,只是本宫绝对不会让母妃这么悄无声息地受屈而死。鸾栖殿备宝随葬的事委实不算什么大事,父皇若是连这点要求都不肯应允,便请他即刻下旨,允本宫待母妃下葬之后将罪己书公之于世,虽不能报母仇,却也要全孝名!”

承恩怔了怔,太子下罪己书,岂不就等于昭告天下蓁嫔之死,与万贵妃争宠善妒有关?这谋害后妃的帽子一旦戴上,绝对会被朝臣和百姓口诛笔伐的。以皇上对万贵妃的袒护之心,怎么可能任由这种事情发生?初一这样,分明便是在公然威胁皇上了。

承恩满脸为难,却还是点了点头:“好,奴才这便去回禀陛下,还请殿下节哀,晚些时候奴才再来给蓁嫔娘娘上炷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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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没有答话,直至承恩离去,才听见身旁谢宴轻叹道:“你这又是何必?钱财乃身外物,人都不在了,争来又有何用?”

“她就喜欢那些亮闪闪的东西,她最大的梦想不是我登大宝、做皇帝,而是有朝一日,她能抱着一堆金元宝入睡!”初一说到这儿,嘴角竟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从前她为了我,不能争也不敢争的,现下我根基渐稳,也是时候换我为她争上一争了。只盼着,她今后,无忧无虑……”

谢宴默然,只觉他现下神色失落得宛若迷路的孩童却强作镇定,越发让人看着心内愀然,唯有拉过他的手紧了又紧。

5

蓁嫔的殡宫设在了永昭宫。

身着逊衣的三十二人小舆一路抬着灵柩进了殡宫后,倒是有柏妃、芸嫔等几位后妃轮番前来烧香吊唁过,便是太后都特意差了顾公公代她前来上香,只有皇帝和万贵妃始终不曾露面,初一似乎也不在意,亲自在殡宫守灵寸步不离。

这夜掌灯时分,承恩公公姗姗来迟地出现在殡宫之中。

“殿下说的那件事,陛下准了,只是蓁嫔娘娘的大殡,陛下却是不能参加了!”承恩的脸色很是有些为难,按照宫中旧制,后妃大殡,皇帝都是要露个面的,只是皇帝这次因为初一威胁自己的事,也是龙颜震怒。虽然最后两相权衡之下答应了初一的条件,却也存心赌气般要压初一一头。只是苦了自己这把老骨头,两头看脸色。

初一却只是无悲无喜地“嗯”了一声,并不见愠色:“有劳公公亲自跑一趟了,父皇那里也少不了您侍候。这殡宫清冷,您还是请回吧!云旗,送下公公吧!”

承恩受宠若惊,连声婉拒,行了个礼又在灵前上了炷香才离去。

承恩不过前脚离开,后脚便见梁公公领了个身披黑色斗篷的神秘人走了进去,而这次,月云旗送完承恩,却是直接带着几个小太监守在了殿门外。

不多时,夜色中有一队巡夜的侍卫缓缓走近,待走得近了才看清走在最前面的,竟是霍景双。

霍景双的脸色异常苍白,双眼自始至终都盯着永昭宫正门处挂着的白花,直至近了,才挥手示意其他人继续巡夜,自己却是缓缓停下脚步,痴痴地看着匾额上的白花,素来严肃的脸上此刻漫溢着怆然,神色有些呆滞地独自站在宫外伫立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