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闻言,抓过她一只手抚向自己微凉的脸庞:“成,我不安慰你,我确实疼得厉害,我好歹是病人,你待我不能温柔些吗?”
“温柔个屁!”谢宴大叫着,端起洒了大半的碗,也顾不上碗沿稠腻的米糊弄脏了衣袖和手指,舀了些米糊便往他嘴边送,“先吃些热的,兴许能缓缓!”
初一听话地张嘴吃了几口,忽然似是想起什么,从狐皮垫下取出一个小木盒:“对了,这是西山寺特制的独门金疮药,云旗说比宫中那些金疮药效果好得多,你留着用,不必惜省……”
“什么不必惜省,这药可难得了好吗!”月云旗一脸不忿地拉开车帘。
“少废话!快点扶他下车!”谢宴看清车外就是一间医馆后,狠狠瞪了他一眼,扶起初一的时候,才发觉初一身子大约因为极力压抑疼痛,竟一直是在微微颤抖的,强忍着的泪意,到底还是夺眶而出。
4
翌日下午,用过午膳,初一特意在未时左右才赶往宁荣宫给太后请安。
“不是说你犯了胃病吗?怎么还巴巴地跑这一趟?”太后一脸心疼地看着初一,“怎么瞧着两日没见,竟是瘦了一圈似的?顾德生,快,把我前几天得的那盒雪蛤膏拿来,一会儿你亲自送去东华宫,叫梁公公这几日每日盯着太子用……”
“太后!”初一拉住太后的手,“没事的,这不是感觉好多了嘛。怕您忧心,就特意来招呼一声!”
太后越发慈爱地抚上他略显苍白的脸庞:“好孩子,皇祖母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但是皇祖母这把年纪了,旁的都不放在眼里了,只想你能长命百岁,健健康康,将来好好为咱们大明开枝散叶,别让皇祖母死后无颜下去面对列祖列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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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祖母长命百岁,孙儿方才还在想,我都这么大了,还要来皇祖母这儿蹭吃食,将来大婚了,怕是天天带着孩子来这里把皇祖母的好玩意都搜刮走了!”
“你若是明年能抱上孩子来皇祖母这里要吃的,就是让皇祖母割肉,皇祖母都不带皱一下眉头!”太后一说到抱上玄孙这种话题,整个人都异常兴奋起来,“那谢家丫头,我看着也是不错,赶明儿我去跟皇上说,赶紧把你们的婚事定下来也好。至于你头回说的事,你年轻还小,皇祖母是过来人,皇祖母都懂。你要是真这么抬举那丫头,皇祖母也不拦着,等你们大婚几年,感情淡了,到时候就该是你来求着皇祖母给你物色个新人了!”
初一也不辩驳,只是笑了笑,将话锋一转:“皇祖母连雪蛤膏都赏给孙儿了,孙儿也没什么好孝敬您的,不如借花献佛吧。今儿个贵妃娘娘约了父皇和孙儿,在御花园里品茶,说是得了些极是难得的彭城新茶!听梁公公说,先帝爷在的时候,最是喜欢和您在园子里喝着这彭城新茶,吃着您亲手做的帝王酥,不若,皇祖母和孙儿同去瞧瞧?”
太后原本还带笑的脸,蓦地便僵住了:“彭城新茶?”
初一似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也微微变了变:“哎呀,孙儿糊涂了,这茶再金贵,皇祖母这里想来必定也有。早知如此,我就不受这冷风吹,应下万贵妃的邀约了。”
“太子这回却是聪明人说了糊涂话!”太后说着,右手重重按在了椅子扶手上,“顾德生,备辇,哀家倒要去见识见识,这先帝死后断贡数十年的彭城新茶是怎么个金贵法!”说着,也不去管一脸错愕的初一,率先便往外走去。
顾德生一面应着,一面回头看了初一一眼,眼中似有些狐疑,却也不敢耽搁,一边招呼人备辇,一边拿了貂绒披风追出去。
梁公公连忙上前来扶了初一一起往前走,只是神色有些欲言又止。初一低笑道:“公公有话不妨直说。”
梁公公看了看四下,却是直到初一上了自己的车辇才小声道:“殿下,太后这会儿是乍听了消息,怒极攻心,要去兴师问罪。可是回头和皇上吵开了,必然会回过味来的。只怕,会疑心您是故意撺掇她……”
“疑心便疑心吧!”初一脸上仍挂着浅笑,声音却是不带一丝感情,“若论这宫中人情,公公这样通达玲珑的老人,一定比本宫清楚。她气的是嫡亲儿子的心被个不相干的女人夺了去,咽不下这口气;她急的是万一父皇无子,这朱氏江山要易了万氏姓。她的好,给的是这朱姓皇裔,而不是我朱元善。倘若今日兴太子还在,抑或是父皇能多几个子嗣,公公以为,她会将我这个庶出的女官之子摆在什么样的位置?”
梁公公愕然顿住,大约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初一会在自己面前说出这番话来,一时竟也不知如何接话。倒是初一,难得见他哑口无言没了笑脸,不由得轻笑出声:“公公莫怕,这番话,也就是对着公公才说说罢了。本宫知道公公是聪明人,既已将整个东华宫交给公公打理,自然也不会对公公有所设防,毕竟,公公是要一直跟着本宫一起荣辱共之的!”他说着,伸手在梁公公手上轻拍了一下,梁公公却是“扑通”一声在他脚边跪了下来:“殿下,奴才、奴才虽是太后召回来的,但既已是东华宫的人,心里便只有殿下这么一个主子……”
“公公面对本宫和太后时,还能秉守本心,忧心本宫在太后面前的处境,足见公公对本宫别无二心,本宫又岂会不知?”初一将他扶起来,脸上却是收了笑容,“本宫要的东华宫,是上下一心、固若金汤的,这一点,却是要公公以后替我好好盯紧的,否则,本宫没了命,公公一世的荣光也算折在自己的手里了。”
“是!”梁公公额上冷汗涔涔,来东华宫这么久,他心里不是没存别的心思。毕竟眼前这个突然爬上东宫储君之位的少年毫无倚仗。他在宫里当差这么多年,主荣奴光这种道理自然再清楚不过了,若说他先前还有几分轻视初一,只在初一身上用了六成心思的话,自这一刻起,他却是再不敢小瞧眼前这人了。
初一倒是一脸平静,仿佛方才只是和梁公公谈论了一下晚膳的菜式般,等辇驾停住,他便率先下车快步赶向前面也停稳了的太后辇驾。
御花园的暖阁里,盛装打扮的万心凤,正一脸嫌弃地指挥着几个太监宫女把各式瓜果点心摆放整齐。
“果然是女大不中留,皇上您瞧瞧,不过就是一起坐下来喝喝茶谈谈心罢了,这丫头却是从昨晚开始就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万贵妃和皇帝并排坐着,看到万心凤这个架势,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平素啊,就是我大哥都难得支使得动她,现下倒好,俨然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
“朕看心凤手巧得很,这股子伶俐聪慧劲看来是深肖爱妃这个姑姑!”皇帝说着,拉过万贞儿的手,很是适时地博了美人一笑。
万贞儿眼角斜飞出一抹秋波,捏住了皇帝的衣角:“无事献殷勤,莫非皇上又瞒着臣妾做了什么亏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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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连忙摇头:“这是什么话?朕的脾气,爱妃还不清楚,朕……”
“太后驾到,太子驾到!”顾德生看太后下辇后脸色不善,连忙出声示警,也成功打断了皇帝与贵妃的亲昵言笑。
“今儿这天阴沉沉的,还起了风,你怎么还把太后给惊动了?”皇帝连忙起身去搀扶太后,拧眉看向扶着太后从辇轿中下来的初一。
太后避过皇帝伸出的手,面带讥讽道:“皇帝用不着怪太子,是哀家听闻万贵妃这儿有先皇最爱喝的彭城新茶,所以不请自来讨杯茶喝。毕竟,先帝大行之后,哀家可是好些年没闻到过这彭城新茶的茶香了!”
“皇祖母这可是错怪父皇了,他哪里能是吝啬这么点茶叶?父皇想是怕您睹物思人,想起先帝爷,心中悲戚罢了!”初一连忙开口,又面带惶恐之色地向皇帝和万贵妃行了个礼,“此事,都是儿臣的错。这两日犯了胃疾,所以早上没来得及给皇祖母请安。适才用了午膳去看皇祖母时想起早年读过先帝爷的《起居录》,记得先帝爱饮这彭城新茶,是以问皇祖母要不要同来品茶,都是儿臣思虑不周,辜负了父皇一片良苦用心!”
太后不置可否地看了看皇帝和万贵妃那张阴晴不定的脸,皇帝捡了个现成的台阶,立时便板着脸训道:“前些日子朕跟你说的那番话,你显然未曾听进去了。你现下贵为太子,今后行事言谈万不可再如此不知瞻前顾后了!”
“是!”初一低头应承,却被太后拉住了手向暖阁走去。不过才刚落座,太后金色的指套便轻勾着,以手指撩了撩茶盘上还未冲泡的碧绿茶叶,深嗅了一口后,微叹了叹气:“罢了,皇上所虑倒也属实,哀家闻着这茶香,脑子里飘来晃去的都是先帝的脸。”
“太后千秋万岁,今儿个正好借这个机会,代先帝多饮几杯才是!”万心凤连忙向太后和初一行了个礼,又提起桌上一把素胎工笔水墨画的茶壶,先以沸水冲烫了太后面前的同色茶盏,很是乖巧地甜甜一笑,“今儿个,心凤便献个丑,请太后赏脸鉴鉴我这茶艺!”
“这套素胎工笔水墨画的茶碗看着胎薄质透,像是汝窑,可是方才本宫细细一看,竟是全玉所制。”初一拿起自己面前的茶盏赞道,“父皇对贵妃娘娘果然爱重之至,如此当世少有的精品,怕是也只有在贵妃娘娘这里才有机会瞧上一眼了!”
“还是太子眼利,一眼瞧出这茶盏是玉制的。”万贵妃也拈起茶盏看了看,“今儿这茶盏可是心凤连夜让人出宫回家取的,说是太子你会喜欢。本宫先前看着这透薄胎子,只当是汝窑出的,还怪她没先问问本宫,本宫那儿的汝窑茶具可也不少呢。不过现下既被太子瞧出来了,总算这丫头今儿这番心思没白花。”
皇帝点头帮腔道:“心凤这丫头于茶道确有些天赋,太后一会儿尝尝看,若是喜欢,以后也可以常常让心凤过去侍候!”
太后端起那只被烫过的玉茶盏,笑容变得颇具深意:“本宫先前倒是觉得,万贵妃大概觉得这宫里有你一个艳冠后宫就够了。没承想,兴太子死后,你倒是开了窍,这心凤年纪虽小了些,不过若真是于茶道有些心得,以后让她多陪陪皇帝,也未尝不可!”
此言一出,除了初一和太后之外,其余三人都是脸色一变。
皇帝只觉胳膊上被人狠狠拧了一把,连忙赔笑道:“母后玩笑了,心凤她、心凤她可是贞儿的亲侄女……”
“那又如何?我朝不是有过嫁女陪姑的先例吗?长有长仪,幼有幼姿……”太后话音未落,万心凤已经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太后,民女对皇上只有敬仰之心,断无男女之意,请太后……”
“噫?万家丫头的意思是,你瞧不上咱们万岁爷不成?”太后见万贵妃脸色铁青,脸上慈祥的笑容越发和蔼起来,“那倒稀奇了!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皇帝每日盘亘鸾栖殿有多长时间,你比哀家更清楚吧?你不避嫌不归家,还连番凑到哀家跟前献殷勤,不就是想让哀家做主把你许给皇帝吗?你放心,你姑母那个脾气,你进了宫虽然少不得要受些气,可是皇帝也不是那种苛待后妃的人。只要你肚子争气,生下一儿半女,以后也许能和你姑母一样晋为贵妃呢?”
万心凤一听这话,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又恨又恼地看了太后一眼,又下意识地将求助的目光转向初一,却发现他神色如常,竟是根本没往自己这边瞧上一眼,而是正拿着面前的那只茶盏仔细打量着。
似是察觉到了万心凤的视线,初一倒是回眸看了她一眼,旋即没头没脑地举着茶盏看向万心凤:“万姑娘,冒昧问一声,这玉盏真是你自家中取来?”
“当然是了,昨晚我特意亲自回家取来的!”万心凤面色激动,只当初一特意岔开话题是要替自己解围。
“近来父皇嘱我熟悉六部事宜,我明明记得曾在户部上呈的一份文书上偶然见到过此盏的图样,这茶盏乃是云南王为贺太后千秋寿喜特意托人耗时近一年打造。因玉料珍贵,若制成玉碗恐有不足,便造了这么一套六个的茶盏,并请能工巧匠阴刻雕镂,工艺繁复考究,最难得的是所画山水皆是云南美景。如此臻品之作,恐怕普天之下也难出第二件。却不知,这云南王给太后准备的寿礼,为何竟到了万姑娘的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