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说起来,这也是殿下的福缘呢!护国侯向来为人公正耿直,但年事已高,自致仕以来,便鲜少过问国事。没想到,这次会为蓁嫔册封之事,如此大费周章,可见殿下是个有福的呢!”梁公公顺势拍了一个响亮的马屁。
初一笑而不答,只是仰脸看了看头顶的匾额。阳光明媚,将那红底烫金的“东华宫”三个字映得金光闪闪。
“这护国侯来头很大吗?为何他会帮着殿下给蓁嫔娘娘争位分?”月云旗疑惑道。
“护国侯帮的不是我,是那位把这么多平北老将派来东华宫的谢将军。”初一微叹了口气,垂在身侧的拳头缓缓收紧,“也不知那丫头回去说了些什么,竟能说动谢将军不惜拉下老脸去替我筹谋。看来,今次我是欠了人家一个不小的人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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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正当空,已经在自家祠堂里“抄经悔过”多日的谢宴忽然闻见一阵熟悉的香味从窗口飘了进来,连忙从罗汉榻上窜了下来,刚想往窗边跑,忽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灵眸一转,狠狠咽了下口水后,盘腿又坐回到了罗汉榻上,拿起已经丢了半天的笔,继续抄起经来。
“行啊,长出息了,连你最爱吃的三杯鱼都钓不到你了!”原本便微开的半扇轩窗被人从外面推开,谢渐甫一脸无奈地看着女儿,手里还捧了个托盘。
“在爹的眼里,我就这么没出息吗?”谢宴撇了撇嘴,却做了个捂肚子的动作,“我可是您的女儿,旁的不多,骨气还是有那么点的!”
“行了,行了!”谢渐甫端着托盘,轻松从窗边跳进屋里,径直走到罗汉榻前,将桌上的文房四宝推到一边,才放下手中的托盘,“和自己爹娘都能赌得起气来,你瞧你,小脸都瘦了一圈,真想心疼死你娘啊?”
“她才不会心疼我!”谢宴委屈道,“我在这儿关了这么久,她也没来看我一眼!”
“说的什么胡话!”见女儿抱怨自家夫人,谢渐甫不客气地在女儿额头上一拍,“你可是你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不疼你疼谁?”
“爹!”谢宴嗔叫着拽住了谢渐甫的胳膊,“您最疼我了,您帮我劝劝娘嘛!初一他人真的很好,他……他……”她说到这儿,忽然顿住了。他是真的很好,可是到底哪里好呢?
相识不过短短时日,她却仿佛已与他熟识经年。明明和他在一起时,总是一副被他吃定了的样子,明明从小到大,她在他身上吃的亏最多,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想到他,她就满心满脑都是笃定的信任?
“人我虽然没亲见,不过……我女儿看上的人,总归差不到哪里去的!”谢渐甫叹了口气,“我让丁雷带了从军营挑出来的几十个老兵送去了宫中,改调到禁卫军里,让丁雨把人带去他那里,以后就留在东华宫保护他,一则是想试探试探,看他对丁雨这样的安排会有何反应;二则也是想着,成全了你这份心思,好歹护得他周全。没想到那小子不动声色,倒把我带了十几年的老兵三言两语就都给收买了。丁雨说,去之前那些人都嚷嚷着要见我,不想进宫,结果去了之后,个个都热血激昂,暗暗下决心以后誓死效忠他!”
谢宴脑中想象了一下谢渐甫描述的场面,不由得哑然失笑:“爹,您若是见了他,就会明白的。初一他身世特殊,又长于寒窘之境,虽对人心世情看得很透,却不失仁善之心。不管我和他将来是什么结果,我觉得他一定会是个好皇帝的。您好歹看在我的面子上,能帮衬他的,就帮衬他一把……”
“宴儿!”谢渐甫爱怜地抚了抚女儿的头发,“皇族子弟,为权为利,不择手段之辈多如过江之鲫。你要知道,为父不是不愿帮他,只是谢家一旦公然站到他那边去,就意味着整个谢氏家族连同柏妃娘娘都和他拴在了一起。仅凭这一点,皇上势必会对谢家产生忌惮之心,届时倘若万家再从旁兴风作浪,蛊惑圣听,搞不好我们就不是帮了他而是害了他,你懂吗?”
谢宴闻言,微怔了怔,旋即缓缓低下了头:“我懂,我只是……只是觉得他总是一个人,想着,能帮他做点什么……”
“你娘生性淡然,不喜争夺,你爹我虽然戎马半生,那也只是因为我喜欢上阵杀敌、为国投身的感觉,不是为了什么名和利,我们不想谢家如今这样的平衡被打破,更担心他看中的不是你,而是你谢宴身后的平北军和谢家。宴儿,我和你娘只得你这么一个女儿,倘若你这一生,就此沦为他手中的一枚棋子,甚至还不如你姨母……”
“初一不是那样的人!”谢宴说着,手指不自觉地捻了捻腕上那串小叶紫檀的串珠,眼前依稀是当日他珍而重之地吹干婚书上墨痕的侧脸,是他好几次伸向她伤痕处的微凉指尖,是他一次次看似无意,却恰到好处的温暖开解和劝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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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渐甫静静地看着她:“这么说,你想好了,从此真的认定那小子了?”
谢宴点头,刚要说话,却听门外急急传来家仆的通报:“将军、将军……宫里、宫里来信儿,柏妃娘娘让夫人和小姐即刻入宫,说是有要紧事呢!”
“要紧事?”谢渐甫皱了皱眉,“我下朝时宫里都平静得很,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能有什么要紧事?”
谢宴想了想,坐回罗汉榻上拿起碗筷便大口扒拉起饭菜来,边吃边道:“反正娘沐浴更衣还要好一会儿,我吃饱了饭再准备也不迟!”
谢渐甫看了看女儿,忽然笑了起来,一脸坏笑着坐到榻上,看着女儿道:“宴儿,你别让爹猜中了,你该不会是不好意思去见你娘吧?”
“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是真的饿了!”谢宴往嘴里扒了口饭,却是头也没抬地含糊着应了一声。
谢渐甫失笑道:“成,你没不好意思,我倒要看看你们娘儿俩要别扭到什么时候!也好,往日里你们娘儿俩总是联着手地欺负我,好歹现在我……”
他话音未落,便发现门口多了个熟悉的身影,当即下意识地从榻上弹了起来:“夫人?呃,你、你不是要换朝服吗?怎么这么快?”
“宫里的消息是要见我,自然是先去通知我的,我听说你来送饭,就特意晚些让他们过来通知你!”谢夫人说着,看了看鼓着腮帮子的女儿,眼中淡然无波,“既然还没吃好,那我去外面马车上等吧!”
“娘!”谢宴连忙从罗汉榻上爬了下来,急急道,“我吃好了,我吃好了!我、我跟您一块儿去!”
谢夫人从头到脚看了她一眼,板着脸道:“翠岚,给小姐把头发重梳!”
“是!”翠岚应声便要上前,谢宴却连忙上前抱住了谢夫人的胳膊:“娘,别让翠岚来了,那丫头手重会扯痛我头皮,还是您帮我梳吧!”
谢夫人冷哼了一声:“多大的人了,眼看都想嫁人了,还指着我给你梳头?”
“多大也是娘的宝贝宴儿啊,嫁了人、生了孩子也还是娘的宴儿啊!娘!”谢宴假装没听出谢夫人话里的挖苦之意,摇着谢夫人的胳膊,“是我不好,宴儿那日不该说混账话惹娘生气!”
谢夫人抽了手,冷着脸瞪了她一眼:“千教万教,就盼着你做个端庄文秀的千金小姐,到头来,骨子里还是和你爹一样,就是个泼皮无赖货!”
无端躺枪,谢将军表示不服,刚想张嘴反驳,却见女儿狗腿地点头哈腰道:“是是是,就是就是,都怪爹,娘素日里教我那么多规矩道理,但是心里像爹的那些臭毛病一犯,就净惹您生气!我以后改,不止我自己改,我还让爹一起改……”
“嘿!你……你们……”谢渐甫气极反笑,看着自家夫人被女儿哄得换了笑靥,心下到底是松了口气,佯作受伤道,“成成成,总归这家里是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我走总成了吧!正好,江大人请我去马场帮他挑马,我今晚便晚些回来,省得在家碍你们娘儿俩的眼!”
“想出去撒野便明说,”谢夫人低嗔着吩咐道,“不许喝醉酒!”
谢渐甫见夫人同意自己出门,乐颠颠地应着,一溜烟跑出去喊丁雷给他备马。娘儿俩也跟着出了府,只不过却是上了马车直接往宫中行去。
“这几日,我也仔细想过了你那日说过的话!”谢夫人拉开车帘,看了看窗外倒退的街景,脸上有淡淡愁容,“你说得也并不是全无道理,这些年,你爹嘴上不说,其实我心里知道,他多少总盼着能有个儿子,他能带着儿子骑马射箭,驰骋疆场。平素他偷偷教你练功我也只是扮作不知罢了,他在我跟前从来不说,一则怕我觉得他是嫌我生了闺女;二则,也是真喜欢你,不想让你心里有别的想法;三则,确是担心谢家势大引来皇上忌惮。”
“娘!”谢宴动容地去拉母亲的手,眼底隐有愧色,“我那日只是一时着急,其实我知道,您和爹有你们的难处。我这几日也想过了,初一他那么聪明,纵是没有你们相帮也必能成其大事。娘……”
“他,对你很好?”谢夫人温柔地替女儿将额前发丝捋至耳后,静静地看着她与自己年轻时一般无二的姣好面容,仿佛看见当年那个在柏妃面前,毅然决定与当时还只是一介鲁莽武夫的谢渐甫在一起的自己。
“其实不好!”谢宴忍不住先笑了起来,“娘,您说我从小鬼灵精,可是对上他,我总不是他对手。他每每把我欺负得不行,可每次不管我怎么着恼,只要见了他,他坐在那里帮我倒了杯茶,招一招手,我便又好似没出息的小狗一样往他跟前凑……我有时也觉得自己好奇怪,可是娘,我真被人欺负了,或者难过了,他又好似最是体贴关切,就连上次柏妃娘娘……”她说到这里顿了顿,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自宫中回来之后,她还未向谢夫人提及过在宫中发生的那些事,事实上,她压根也没打算提及柏妃娘娘在太后面前推出自己以及和苏公公密谋扼伤自己的事。她心里明白,谢夫人对这个唯一的姐姐还是十分在意的。倘若知道柏妃娘娘那样对待自己,只怕是会有些齿寒的,届时伤的还是娘亲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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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当下,她只抿嘴一笑道:“总之,娘您放心,我好歹也是您耳提面命亲自教出来的,不是那种随随便便能被人哄了去的姑娘!”
谢夫人掐了掐她的脸:“真该拿面镜子来让你看看你方才那副模样,分明就是女大不中留的样子!亏得年初你及笄时,江大人暗示你爹想替同殊求亲,你爹不舍得你早嫁,没给人家准信儿,不然,看你现下怎么办!”
“我才不怕!天塌下来不是还有爹娘替我顶着呢!”谢宴说着将头靠向谢夫人继续撒起娇来。
不多时,马车进了皇城,柏妃娘娘竟是一早派了苏公公过来相迎。苏公公见了谢宴,比往日还要客气三分:“谢姑娘,出宫不过几日,怎的竟清减了?一会儿柏妃娘娘见了,少不得要心疼了!”
谢夫人瞋了谢宴一眼,才问道:“苏公公,娘娘这么着急召我们入宫,可知是何要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