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1 / 1)

似是察觉到陆白疑惑,黑衣人拿起陆白右手,放在自己胸口,离着厚重皮肉也能觉出心跳沉稳,是个再活蹦乱跳不过的健全人,他汉语不熟练,只一字一句说道:“没死……你刺得太轻,流了血。”

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倒被人逼着要去死。陆白面上闪过恼恨,他隔着单薄衣物能清晰察觉到手下有一道狭长刀口,正是来自于他经年前的一刀逼心。

然而他也不显得惊慌,只是脸色沉郁。

“瑙鲁兹……真是祸害遗千年,你竟没有死。”

被他如此责骂的瑙鲁兹也不见生气,这青年生得英俊挺拔,长发浓黑,若是仔细观察就能发觉他与陆白有五分相似,只是他更加高大结实,陆白年纪更小,显得漂亮。

“我死,你……高兴?”

男人自上而下在陆白身上摸索一遍,很快就找到了他脚腕上戴着的雪白舍利子,如金似玉,触手微热,慢吞吞说道:“烧圣人身,偷圣人骨,弑父杀兄,都是大罪。”

被他攥紧了命脉,陆白才紧张起来,他不禁抓住了舍利子,与瑙鲁孜挣扎起来,头是仰起的,被大段绷带遮住了眼睛,虽然已经不再流血,可依然浸出了大团大团血渍,便显得下颚愈发伶仃尖削一点,嘴唇干涸发白。

“你明知我身中八寒地狱,却还要拿走至那提婆瞿旦的舍利子么?”

瑙鲁兹低垂着眼睫,阴影笼住翠绿眼眸,并无太多情绪:“有罪应当受罚,不分亲疏。”

“不行……瑙鲁兹……瑙鲁孜,我不能离了这串舍利子。”

陆白不敢真的用力,唯恐扯断了链子,以蛮力又无法与对方抗衡,就忽而转了语气,可怜喊道:“瑙鲁孜……瑙鲁孜。”

“哥哥!”

他甫一开口,万籁俱寂,说不清此刻浮上心头的情绪是恼怒多一些,还是憎恨多一些。

瑙鲁兹也同样沉默,过了半晌,竟真的撤了手,只是面上依旧表情不多,只反问道:“你不是不叫哥哥了?”

这人无外乎就是想听他示弱,陆白闭了眼,除了眼眶火辣辣疼痛之外,又觉出牙齿发寒,难不成瑙鲁孜到这个时候还认为自己是哥哥么?

“我只是个马奴的儿子,本也不配与你有什么联系。”

“你今日来找我,不也是为了抓我回去受刑吗?”

他如此说话,瑙鲁兹却也不反驳,不开口,他生得十分高大,似草原上凶猛的苍鹰,备受太阳恩泽而拥有一身蜜糖般金棕色的肌肤,朅盘陀国的人都说他才是汉日真神的后羿,是他父亲也比不上的虔诚信徒。

他的手指也是热的,不似陆白终年冰凉的肌肤,滚烫得如烈火,轻轻抚摸过陆白空荡荡的眼眶。

“当初你刺我那刀……很痛……阿尔特古丽。”

或许是察觉到了陆白情绪,瑙鲁孜又撤了手。

这里的中原人并不叫少年阿尔特古丽,而是叫他另一个名字。

思考了片刻,瑙鲁孜又说:“……狸奴?”

他的神情纵使无喜无悲,却因眼眸狭长,不笑自带几分怜悯,异常威严与俊美,就连说话时也显得十分真诚热切。

他用中原人的称呼叫陆白,原意是想拉近距离,不料陆白更觉恐怖。

他不住颤抖,勃然色变:“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所以,你从一开始慕容凌囚禁我就在了?”

瑙鲁孜却不说话了,他不是一个擅长说谎的人,无法理解他的畏惧“是。”

虽从没有对瑙鲁孜有过什么幻想,但直面的那一刻,陆白还是禁不住觉得齿寒。

从前被他的表象迷惑,他满心以为对方是一个柔软多情又慈悲怜悯的皇子,直至瑙鲁孜自己亲手撕裂这虚伪的假象,递上一张血淋淋的人皮唐卡。

彼时陆白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他的母亲了,这是很奇怪的事情,他母亲是饲马的马奴,朅盘陀国为数不多的汉女,会给他唱温柔缠绵的歌谣。

石头城内唯一的佛堂藏地,推开门就能听见众僧的吟诵声,瑙鲁兹穿一件雪白长衣,长卷发披散下来,神情没有多少怜悯,也算不上慈悲,他手中捻着一只画笔,沾了朱砂,面前虔诚跪服着的女奴低下头,雪白的脊背上画满了花纹繁复的图腾。

“这是什么?”

陆白又痴愣愣地问了一遍,他指着这张漂亮的皮,玄妙的画,看见上面长着漆黑的发。

瑙鲁兹执笔绘图,目不转睛,语气依然是平静的:“葛奴。”

“这怎么是葛奴呢……?”赤身裸体的女奴让陆白感到一阵恶心,他后退几步,从足底往上蔓延一股冷意,他摇头,又摇头,喃喃自语:“不可能的,葛奴怎么会变成一张画,变成一张皮?”

瑙鲁兹没有避讳,他用一把银白藏刀割开了女奴头顶的肌肤,从撕拉出的皮与骨缝隙之中灌下去一罐又一罐的水银,在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之中梵音于佛堂之中回荡,浓郁的腥气混合着目眩神迷的佛香扑面而来。

只是短短的一炷香时间,瑙鲁兹就熟练地剥下来了大半完整人皮,褪去皮肤的人体因疼痛挣扎哀嚎的模样像某种血红色的噩梦,又恍然是地狱里爬出的魔种。

这哪里是虔诚的信徒呢?

任谁看了都要那样想。

鲜血有一些蹭到了瑙鲁兹的脸颊上,他也不擦,只是垂着眼,留有余力,向陆白解释:“她被选中了。”

陆白略微睁大了眼睛,他有一双与瑙鲁兹如出一辙的翠绿眼眸,似宝石般璀璨,流光溢彩,他们曾经因为这一双眼睛走得极近,就连陆白也以为,以为他们该是不分彼此的关系。

或许是为瑙鲁兹的理所当然感到困惑,陆白禁不住觉得茫然,他语气怪异地反问:“可是……可是葛奴是我的母亲啊,不是吗?”

瑙鲁兹转了头,那双眼眸依然弧度微弯,非常慈悲,然而太阳落进去,也照不出什么温度。

他同样困惑不已。

“信徒受命而死,是大幸事。”

经年过去,瑙鲁孜只出落得愈发挺拔高大,陆白看不见他,连对他面容的印象都模糊。

瑙鲁孜伸手,他便别过头,恨恨说道:“当初你怎么没死了。”

青年掰过陆白的头,将有些散开的绷带系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