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我死。”
第58章 狸奴(二十)
翌日城门紧闭,浮罗城全城戒严,虽是如此讲,却都是五皇子的精兵把守着城门,百姓们大多病恹恹,又哪里提得起精神,便是心有怨言,也不见有人敢真的开口触这眉头,不过是吃软怕硬,碰上没有权势的南府还敢发泄一通,对着真正是天潢贵胄的慕容凌却不敢放肆。
明明该是阳春三月,春和景明,城内却死气沉沉,浮罗城大门巍峨高耸,是精铁制成,一旦关上需要五十位精壮男子合力才能拉开。
街道内因疫病横尸无数,还有许多就差一口气的病人,不分男女老少,皆是浑身长满了红疹,不住呻吟着,不远处蜷缩着两个貌不惊人的乞丐,全是灰头土脸,有一个还从头到脚罩着个黑色斗篷,把面容遮得严严实实,另一个身材高大些,赤裸着双足,活似逃难出来的难民。
现在疫病横行,出现什么都不奇怪,侍卫只看一眼,就不感兴趣地移开目光。
城门突然咚咚响了一阵,传讯的小兵只是自上而下看一眼就大惊失色,慌忙扶正了歪倒的头盔奔到侍卫长身边讲话。
“真是那位娘娘?”
侍卫长同样惊疑不定。
小兵连连点头:“紫撵白衣,车轿上还有青鸾图样,确是那位娘娘无疑!”
不多时,原本紧闭的城门被五十名守卫合力拉开了,从中缓缓驶进一辆豪华马车,八匹骏马浑身雪白,不沾任何杂色,姿态飘逸矫健,乃万中无一,若仅此而已,那也不算纳罕,或许只是首屈一指富贵人家,然而那从马车上走下一位女子,却是一袭素色宫衣,肌肤晶莹剔透。恍惚看去,只以为是九天玄女下凡,好一位仙姿佚貌的美人。
慕容凌容色已是极盛,这女子却不遑多让,饶是侍卫也禁不住露出十分惊艳神色,却又不敢多看。
着红衣的慕容凌打马而来,他一头漆黑长发以玉冠束起,耳垂上金链叮当,坠着各色宝石,本是俗不可耐的穿衣打扮,偏偏他能压住,却恰似牡丹初绽,明艳不可方物,下了马,懒洋洋唤道:“母妃。”
来者并非旁人,正是这位鼎鼎大名的五皇子生母淑贵妃,她容色端丽雍容,全然是倾国倾城的一位冰雪美人,任谁看都想不到她竟已经是一位孩子的母亲。
她面上没有笑意,也不见得一点儿对孩子的温情,抬手便给了慕容凌一个响亮耳光:“混账东西,你竟敢闯下这种滔天大祸。”
她这巴掌毫不留情,打得慕容凌都偏过头去,他原本就遗传了母亲的肌肤雪白,脸颊上立时就出现了一个清晰巴掌印,只是他看也不看,摸也不摸,只偏回头来:“不知儿臣究竟做了什么,让母妃如此大动肝火?”
女人厉声道:“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吗?”
“儿臣以为,或许是母妃误会,遭小人挑拨。”
周遭目光滚烫,慕容凌察觉到了,斜斜睨一眼,立时落针可闻,无人敢再开口。
等到慕容凌与淑贵妃离去,一旁的侍卫也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心道这下应当是无事了。
不远处的乞丐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他身旁还靠着墙壁坐着位斗篷少年,正昏睡着,不省人事。
高些的那个自然是瑙鲁兹,不知他用什么办法,改变了眸色,脸也抹得脏兮兮。
他怀里掏出个馒头,掰成一小块一小块地吃进去了,攒出了些力气。
陆白昨夜闹了一晚上,早已被瑙鲁孜打昏了,也不知被灌下什么汤药,浑浑噩噩不说,还如同疫病般发起高热来。
若是硬闯虽有一定胜算,但到底风险太大,又太大张旗鼓了些,无异是给慕容凌留下把柄,瑙鲁兹不知不觉目光转了,移到城门旁推车上高高摞起的尸体上。
这城内疫病横行,每日都要往城门外运出十几车尸体,他略一思忖,就有了主意。
已是接近晌午时分,门卫昏昏欲睡,又不敢放松精神,昨夜浮罗城内大乱,佛子遭凌迟之刑,他们都有所耳闻,只是不知那佛子现下是生是死,毕竟后半夜五皇子遇刺,全城戒严,那些百姓对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僧人或许还有两分胆气,但对着带刀侍卫一个个又乖巧起来,噤若寒蝉。
侍卫心中正感慨着,原本闹得这样大,官府又怎么会不知道风声?无非是上头有人吩咐,刻意压着不准发兵镇压暴动罢了。
心里胡思乱想着,肚子又咕咕叫起来,正巧这负责运尸的小四走到了城门前,臭气熏天,任谁也不愿意多看。
侍卫捂着鼻子随意看了两眼,却是翻也不肯翻,疫病死的人,谁又敢真的去碰呢?
“走走走,别在这碍事。”
得了令的小四低眉顺眼,喏喏应了两句,他是个瘸腿的老光棍,背上还生了个大瘤子,模样磕碜,正经工作也不愿要他,四处求人才得了这么份众人嫌恶的工作,已经是十分庆幸。
小四拉着板车,慢吞吞地往城外乱葬岗行去,走着走着刮来一阵大风,黄沙迷得他睁不开眼,飘来一缕奇异的芬芳,他揉一揉眼睛,抖擞下许多黄沙,再一拖板车,又疑惑地往身后看去。
是他的错觉么……
这车怎么好像轻了不少?
从这拖车上下来的自然是瑙鲁兹与陆白二人,只是陆白还是昏迷的,没什么意识,瑙鲁兹穿一袭破烂黑衣,将背上陆白的兜帽紧了紧,就背起他,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北方走去了。
路上水源不多,瑙鲁兹一人走到了天黑,才将陆白叫起来,陆白昏睡了一天,还头昏脑涨,初初醒来时分辨不出白天黑夜,也不知身旁是谁,呆呆问道:“天怎么这么黑,哥哥?”
瑙鲁兹知他看不见,就回道:“是晚上,已经子时了。”
听到他的声音,陆白才倏地沉默下来,想起这对方不是南迦叶,也不是天太黑,只是他现在是个瞎子,什么也瞧不见罢了。
二人都没有再开口讲话的了,气氛凝滞古怪起来,瑙鲁兹熟稔生起了火,往柴堆里添了几块木头,他这一日都混在脏兮兮尸堆里,浑身都臭了,只是嗅了两下,就蹙起眉来。
他知道不远处有湖泊,嗅到了水汽,顺着潺潺流水声找到了一处湖泊,干干净净洗了个澡,连盘在布巾里的头发都打湿了,里里外外洗了个干净。
月光照亮他丝锻般柔顺的蜜色肌肤,甜腻腻地泛着一层光,凄冷的月光好像也要被瑙鲁兹融化,痛痛快快洗了一次澡之后,瑙鲁兹才汲着湿漉漉的衣服回去。
他去看陆白的时候,对方正蜷缩着靠在树下,听见脚步声很警惕地直起身子,兜帽已经被取下来了,露出脏兮兮的小脸,覆眼的布带都是灰扑扑的,血渍已经发黑了。
瑙鲁兹走近了,他分不出来人是谁,立刻敏锐站起身,瑙鲁兹靠近一步,他就后退一步,直至退无可腿了,才说道:“到底是谁?”
等到走到了陆白面前,瑙鲁兹才慢慢回道:“是我。”
陆白显然松了一口气,瑙鲁兹看见他右手握着一柄匕首,就将匕首从他手里取了下来。
“匕首锋利,割手。”
瑙鲁兹手心十分粗糙,指腹因长年拉弓射箭还有许多老茧,不似中原人那般细腻光滑,拢在陆白手背硌得他肌肤发红。
过了一会儿,陆白似乎才理解他的话,然而他并不买账,只别过头,苍白脸颊没有表情,冷淡说道:“我不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