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1 / 1)

“你要是敢碰艾尔德先生我就杀了你,你知道我做得到,我才是那个主人格!”

克拉克感受到一阵剧烈的疼痛,紧接就天地倒转,再恢复意识之后发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漆黑一片的囚笼。

康拉德竟然真的抢走了身体的控制权!

◇ 第187章 安抚物(十二)

画画室内的少女静静屈腿坐着,她的头发蓄得极长,瀑布一般散落,绸缎一般在她身旁蜿蜒,阳光映照在她灿烂的金发上,亮得几乎晃眼,周围无数盛开的鲜花簇拥着她的裙摆,如幻梦般遥远。

阿贝尔拾起地板上四处散落的雪白画纸,一张张收起拢在怀里,直至他越走越近,那赤裸着双脚的少女面前似乎全然不知道疼痛一样,脚下踩着一片镜子碎瓷,洇出了浓红血迹,她的眼眸静静地望着远处那一面巨大的镜子,碎裂的边缘倒映出无数个恶鬼怪物似的自己,如同陷入了一场醒不过的噩梦。

阿贝尔一片片拾起地上的碎片,洇湿的血迹沾上了他的手指,他知道艾尔莎的怪病,发病的时候不能看见任何能倒映出影子的镜子,家里所有的镜子都用红布盖住了,偏偏今天风大,吹开了盖着镜子的丝绒红布。

艾尔莎的发作一如他的设想,并不出乎所料,只是每逢经历的时候都免不了要觉得疲倦,艾尔莎发病的时候有极为严重的自残倾向,为了遮掩伤痕一年四季都穿着长袖长裙,最厉害的一次她拿着匕首划破了自己的脖子,阿贝尔不顾危险上去与她抢夺手里的利刃,掌心至今有一道无法磨灭的疤痕,她不发作的时候乖巧得像个天使,格外惹人怜爱,因此发作的时候就越发恐怖,面目狰狞,与困在囚笼里的恶兽无疑。

一面要提心吊胆担心她会自残自杀,一面又要害怕她随意伤人,阿贝尔动辄就十几天不休息,寸步不离守在艾尔莎身旁,心力交瘁,濒临崩溃的节点,也无数次想过放弃一切,甚至幽暗到希冀艾尔莎死去。

艾尔莎发作得最厉害的一次,他的手掌攥着艾尔莎的手掌,匕首既刺穿了艾尔莎的肌肤也刺穿了阿贝尔的骨肉,鲜血湿润了他们彼此的掌心,黏腻得几乎让年轻男人握不住刀刃,他盯着艾尔莎的面庞,对方碧绿的眼眸如一泓清潭,边缘蔓延开愤怒的血丝,交织成暴怒前的狂风骤雨,有一瞬间他想叫出那个久未提起的名字,最后望着满地狼藉却率先低下了头。

少女仰起头的面容无辜且纯洁,这个忽然跪在自己面前的青年,似乎令她觉得十分疑惑。

年轻英俊的管家第一次露出那样痛苦不堪的神情,胸口的十字架硌得他胸口烧起来似的疼痛。

“别再这样了,我求你了,你到底要糊涂到什么时候,要什么时候才能清醒过来?”

可惜精神病人的疾病并不会因为你的恳求或者祈祷就减弱半分,回答阿贝尔的是刺进他胸口的一把匕首,那一次不可谓不惊险,他昏迷了足足大半个月才醒来。

他胸口的十字架挡了最致命的那一下,使得刀尖有所偏离,这片刻的缓冲让阿贝尔捡回了一条命,可从此也在胸口留下了两道十字架一般的疤痕,他既疲倦于上帝不肯收回他的性命,又在此刻清晰地了解到他是个尚未彻底完成赎罪的罪徒。

直到上帝允许他死去之前,他不能死。

面对再一次发病的艾尔莎,他处理起来显得驾轻就熟,少女脚掌下湿淋淋的细瓷碎片,他也一片片捡起来了,收拢在掌心里,他脚底的伤并无大碍,阿贝尔用绷带一层层包裹她的伤处,忽而听见头顶上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今天他没有来。”

是百无聊赖的语气,也没有多少情绪波动,却让阿贝尔露出震惊神色,这还是艾尔莎第一次在发病的时候开口说话,然则面上毫无任何情绪,只是微微侧着脸,也不像往常歇斯底里,若不是艾尔莎的鲜血刚刚濡湿了阿贝尔的手指,他都要以为对方已经痊愈了。

良久,他开了口“您是说艾尔德先生吗?”

阳光映亮了少女的眼眸,浅瞳不似深瞳那样耐光,她眼睛却一眨不眨,好似被主人从阁楼之中搬出来懒洋洋晒太阳的人偶,手中还紧攥着那只小狗玩偶,似喃喃自语一样环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嗯,他今天没有来看我画画。”

“我很想念他。”

对答如流,神智清醒,这短短几句话说是在阿贝尔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也不为过,一是他从未想到过艾尔德对艾尔莎真有这么大的影响,二是不曾想到在艾尔德的陪伴下艾尔莎的病情看起来的确大有好转,三则是少女提起艾尔德名字时言语中的依赖显而易见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

艾尔德受伤一事,阿贝尔并没有向少女提起过,只是说他因事回了一趟梵塔贝城,艾尔莎一向对于阿贝尔言听计从,并没有怀疑他话语的真假。

他当然知道现在让艾尔德陪在少女身边才是最有益的办法,可艾尔德伤势未愈,加之艾尔莎近来病情不稳定,他并不敢让二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

少女忽然转过头,从上至下凝望屈膝跪在自己面前的英俊管家,碧绿的眼眸幽深似汪洋,渗出丝丝缕缕的青蓝。

“我想见他,阿贝尔。”

阿贝尔之前跟她说艾尔德这两天已经回来了,只是暂时不能跟她见面。

艾尔莎平常就不是善于忍耐的类型,到了发病的时候愈发任性,说是阴晴不定也不为过,阿贝尔大多时候会顺着她,无所不从。

可为什么不是别人,偏偏是艾尔德。

命运的齿轮轰隆隆驶过,再一次重重碾碎了阿贝尔的心脏,许多年前的往事再一次被掀开厚重帷幕,他不禁沉默了,好似陷入某个熟悉而古怪的循环,一语不发。

他不开口,艾尔莎也不开口。

她手中的小狗玩偶也如同察觉到二人之间的凝滞气氛一样,叽叽地叫起来。

阿贝尔到了嘴边的拒绝话语在看见艾尔莎身后那幅巨大的全家福之后又是一窒,里头言笑晏晏的四人几乎刺痛了他灰色的眼眸,他不自觉地停了口,在沉默之中妥协。

“是,小姐,我待会儿就喊他过来。”

他最后给艾尔莎脚上的绷带打了一个完美的活结,抬起头时又是那个如仪器般缜密完美毫不出错的管家。

“但您不要再靠近他了。”

“也不要爱他。”

……

在屋子里躺了一天的陆白,到了下午眼皮狂跳起来,他们那个国家,右眼皮狂跳并不是一个好的征兆,加之插花的时候被玫瑰的倒刺刺破了手指,他还没开口,身旁的康拉德率先眼泪汪汪起来。

他的确很爱哭,昨夜也是,莫名其妙质问完陆白会不会选自己得到沉默的回答不久之后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陆白最初还未曾发现他哭了,只是察觉到面前的人呼吸有些紊乱,又许久没有开口讲话,还以为是对方生气了,没想到伸手的时候手背骤然落下一颗水珠,砸得青年浑身不自觉一震,这颗泪水如同触发到了什么机关一般引起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康拉德不知怎么的就大哭起来,抽噎着上气不接下气。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让您生气的,刚刚说那些话,也是因为您、您总是不理我。”

“我错了,您别不要我,我以后一定好好听话,再也不跟小姐比了。”

陆白叫他哭得一惊,而后又渐渐有些无奈起来了,虽说康拉德的确是有一些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可于陆白而言,对对方的印象却始终是那个孱弱可怜又无辜柔弱的少年,他从前在孤儿院呆惯了,面对康拉德总有一种无所适从,不知从哪里教育的棘手感。

实在是他太爱哭了,陆白不擅长应对,即便看不太清,也能从对方逐渐涨红的面色上看出他哭得有多厉害,他摸索着伸出手,触到一张湿漉漉的面庞,黏腻又冰冷,轻轻将他的眼泪擦了。

“我又没怪你,你哭什么呢?”

开了安慰的头更不得了了,康拉德像是受了无数委屈一样将头埋在了陆白的胸膛里,他哭得厉害但是十分沉默,只静悄悄流泪,十二月的梵塔贝城发了一场大水,暴雨淹没了处于内陆中心的黑发青年,他只静静站着,什么也不说,身上那佛手柑的香气就奇妙地治愈了这场大雨。

康拉德哭得太久,久到后面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悄悄从衣领中探出半张脸,犯错了似的小心翼翼观察着陆白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