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不想理睬青年。

燃烧起来的尼古丁带走了几分驱之不去的寒意，独自一人在角落里默然抽烟的阿贝尔终于显得真实了几分，陆白好似这一刻才发现他也是个凡人，七情六欲不能免俗。

一般人独自在后院里大概都是有什么不愉快的心事，要按照以往陆白大概不会多嘴，但又或许是看见了不为人知的一面，他那点恶劣的小心思又在蠢蠢欲动。

晦暗的窥探欲。

“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青年淡灰色眼眸在深夜之中被酝酿成颜色更深重的潭水，几乎透不出一点光亮来，陆白与他对视得久了，忽然察觉到了什么，捏了捏香烟，露出个笑容来。

他笑起来也有些散漫，懒洋洋。

“这么看起来你跟艾尔莎长得还有些像……难道是物肖其主么？”

类似于那种养久了的宠物会跟主人长得越来越相似的规律？

阿贝尔是个克制的人，陆白自己手里的香烟已经抽完了大半，却只看见阿贝尔抽了一口，大概是因为艾尔莎不喜欢烟味吧，陆白如此猜测，所以对方才一个人来到离宅邸这么远的地方。

“我来见一个人。”

阿贝尔竟然回答了他的问题，陆白很惊讶。

“可我并没有看见这里还有其他人。”

阿贝尔略略抬起头，忽然微微一笑。

“您说什么呢，她不是一直在你身后注视您吗，已经很久了，您不知道么？”

话音刚落，陆白就僵硬起来，浑身如被冻结了一般一动不能动，毛骨悚然。手中的香烟那点儿燃烧起来的明亮红色也在不知不觉间堙灭了，灰烬簌簌落在风里。

半晌，陆白艰难开口。

“您应该是在开玩笑吧？”

灰眸青年面上仍旧带着那点微不可见的笑容“我以为艾尔德先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抱歉，这只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罢了。”

冻结的血液仿佛此刻才回暖了，陆白搓了搓胳膊，那股子毛茸茸的恐惧感仍旧驱之不去，周围又太过于静谧，乃至于令他怀疑阿贝尔刚刚那句话是否真的只是心血来潮的一个玩笑。

风雪之中，阿贝尔的神色也被朦胧，他掐灭了手中那只不曾燃尽的香烟，淡淡开口说道：“艾尔德先生，晚餐时间要到了。”

回去的路上，二人一路无言，走进了灯火通明的大厅陆白才彻底从地狱回到了人间，艾尔莎很少下来吃晚饭，今天却破天荒坐在了座位上，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餐桌上的饭菜都已经凉了。

虽然知道冬天饭菜凉的快，但是让主人家等待自己，陆白还是觉得有些羞赧，他入了座，轻言细语地道歉，仿佛在对待一尊易碎的瓷器“抱歉，艾尔莎，让你久等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与阿贝尔的那通对话令他太过于印象深刻，陆白总是会忍不住反复回想，揣测阿贝尔话语中的真假，他虽然只是个半吊子水的心理医生，却算得上是一流的欺诈师，推己及人，他能轻易识破他人的谎言，而阿贝尔当时的神色却并不像在开玩笑。

但陆白也不至于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魂存在。

说到底，他与鬼魂也没太多差别。

原本舀起肉汤的手一顿，陆白已经很久没有听过系统067的声音了，从上一个世界开始对方就很少讲话，大部分时候是在陷入沉眠，有时候陆白也怀疑系统067是否真实存在了。

或许有被诺亚刻意针对的原因，关于芥子世界的大纲都是一会儿有，一会儿没有的了，可能戚玖坞也并没有想到过陆白能一直在芥子世界中保持自我意识。

“可能这听起来很怪异吧……我总是觉得自己在等待着谁。”

他没有等到067的回复，也并不觉得奇怪了，反倒在漫长的时间中早已学会了在心里自言自语。

又或者他只是在漫长到仿佛永无止境的时间里寻找一个熟悉的影子。

“饭菜不合口味吗？”

等到陆白回过神来，才发觉肉汤已经被他搅得黏糊糊又十分稀烂，刚抬头下意识想开口回复，忽然有些惊讶“艾尔莎，你是在跟我说话么？”

坐在主位上的金发少女固执地注视着他，一向如泉水般碧绿的眼眸也泛起层层涟漪来，仿佛是人偶有了精魄与灵魂。

“饭菜不合口味吗，贝贝？”

艾尔莎再次重复了一遍，这下不仅是陆白，就连一旁的佣人们也都露出震惊神色，继而不可抑制地窃窃私语起来。

小姐已经有多久没与人交流过了，一年？五年？

还是这样口齿清晰地询问，哪里像个疯了十多年的精神病患者。

“不，艾尔莎，饭菜很合胃口，只是我下午吃了曲奇饼干，现在觉得不那么饿。”

黑发青年微笑起来的模样风度翩翩，彬彬有礼，那一双盛夏丛林般的眼眸实在为他增色不少，就连一旁避他如蛇蝎的侍女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手中的肉排也因此打翻了，全都落在了他的裤子上，油腻腻地划出一道鲜红的印子。

这实在很狼狈。

陆白没有大动肝火，反而温言安慰起吓得眼泪汪汪的侍女，阿贝尔的目光扫过二人重叠的影子，开口说道：“很抱歉，艾尔德先生，是我疏于管教下属了，请您随我来。”

陆白虽面上不显，心中却有些懊恼，他这次以为只是与艾尔莎短期相处几天，乃至于根本没带几件换洗的衣服，侍女弄脏的是他最后一条外裤与衬衫，他虽不至于对着一位小姑娘发火，却也对接下来应该穿什么而犯难。

此时阿贝尔主动开口，陆白心中松了一口气，管家领着陆白一路往宅邸深处走起，直至走到一间相当隐蔽的屋子，这才给陆白打开了大门，陆白原以为这屋子看起来很久没人居住，应该是梳理打理，没想到一进去才发现里头地板洁净如新，玻璃也光可鉴人，明显是被人仔细呵护过的。

阿贝尔从衣橱里拿出一套衬衫与西裤，陆白试穿的时候觉得稍微有些小了，胸口的地方紧了些，他连扣子也扣不上。

衣服虽然不像全新的，嗅起来却气息干净，料想也是好好打理的。

◇ 第180章 安抚物（五）

那件单薄的白色衬衫于青年而言似乎太小了，勒得他束手束脚，领口大敞着，露出光洁雪白的胸膛，他蹙起眉，似乎对于过于大开的领口有些困扰，伸手抚平那绺滑下额角的长发时，睫毛下那双碧绿的眼眸也被晕染出如夜色般深重的阴影“衣服好像太小了一些，阿贝尔，我连衣服的扣子都扣不上。”

阿贝尔与他离得太近，几乎能嗅到他脖颈处的肌肤散发出被体温揉碎的龙涎香，青年绮丽的眸色在静夜里流光溢彩到不可思议的程度，连他脖颈处那条巴黎绿的丝带垂落的弧度都显得如此恰到好处似蒸腾的热气般充满诱惑与肉欲的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