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就接连大病几场,为了救回师无名更是好几日不曾合眼,眼见着憔悴了许多,人也显得伶仃单薄,还带着几分病容,实在没有传说中那股子狐媚子的天然风情。
陆白低着头,他原本肌肤就很薄,屋子里炭火又烧得旺,连着他的脸颊眼皮都绯红,这才有了几分颜色,他原本干渴得厉害,端起水壶咕噜噜大喝了好几口,几乎将一整壶白水喝了个干净,这才抬起头,望着君无邪。
“你总看我做什么?”
君无邪别过眼,来回踱步,走了好几次,似乎在做一个相当艰难的决定,良久,终于忍不住开口点破“你就没发现小九长得很像一个人吗?”
陆白蹙眉细细想了一番,却只是想起小九生得漂亮,并无其他。
“像谁?”
见陆白还是不开窍,君无邪清了清嗓子,重咳一声。
“当然是像尊上了!”
陆白一蹙眉,这才发现,如果细细观察小九眉眼间的确长得与师无名有几分肖似,但气质却截然不同,他下意识摇头。
“小九是魔偶,不可能的。”
其实君无邪也是相当后知后觉,此下见陆白咬死了不愿意承认的模样,气得捶胸顿足,点着桌子一字一句说道:“你见过尊上真身吗?你不知道尊上原身就是一只魔偶吗?”
魔偶向来以偏执愚昧而闻名,凡世人提起也总免不了要在前头加上个低级或者太弱的头衔,加上他们开智得晚,又很笨,只会围着与自己有因果的人类打转,就连除妖师平常也不屑于抓魔偶,平白无故拉低了档次。
而又有谁敢想,如今震慑三界,让魔族也为之恐惧,闻风丧胆的魔尊,真身竟然是一只以低级而闻名于三界的魔偶。
师无名从不曾隐瞒过消息,只是此话由他本人说出口都不能令人信服,更何况是旁人,即便是真正知晓内情的人开口,大家也只将这当做无由来的陷害罢了。
其实如此说来,反倒很合理,毕竟小九当初出现的时机就十分古怪,更何况仔细想想,小九与师无名二人从未同时出现在他的面前,自己不曾跟除了小九之外的人提起自己的踪迹,而师无名却总是能找到自己,这样一推算,原本乍听起来只有一二分可信度的事情,反而增加到了七八分。
也难怪师无名对于魔偶的习性如此了解,原来他的真身就是一只魔偶。
与其说是惊讶,倒不如说是恍然大悟,颇有一份拨云见雾之感,陆白也并未因此生气,只是忽而想到,都说魔偶修炼艰难,天资不比寻常灵物,也不知道师无名是花了多少时间,又是废了多少心思,这才一步步走到了今日。
与他比起来,自己于修炼上经历的那些挫折,仿佛也算不得什么了。
眼见着陆白并未因此生气,君无邪稍稍松了一口气,随后略一犹豫,仍旧是开口问道:“你有姬祁的消息么?”
陆白不知道对方为何会忽然问起姬祁,莫非是姬祁失踪了。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君无邪又道:“你不曾见过他也是好的,此时他身份尴尬,恐怕又会连累你。”
在陆白印象里,姬祁是姬二公子,人魔混血,不知因何种原因流落到斗兽场,除此之外,却全然并无其他印象了。
“他前些日子已经被姬家除名了。”
原来姬祁一开始就是为了复仇而来,他幼时与他母亲二人被主母发卖到斗兽场,他因人魔混血无法修行,母亲为保护他而被凌虐至死。
扬州大小姐温令仪,家财万贯,向来以乐善好施而闻名于世,姬泓元那日被人追杀伪装成重伤的路人被他母亲救回家中,哪知对方恩将仇报,养好身子之后不顾他母亲已有婚约在身将至强掳至冥界。
他后宅有姬妾三千,美人无数,很快就将温令仪抛掷一边。
姬祁如今弑父报仇,还将姬珩的母亲也切成了零碎喂了天血池的锦鲤,姬珩一夜之间父母惨死,家破人亡,对姬祁恨之入骨,要与他鱼死网破。
◇ 第175章 剑修(完)
君无邪略微沉思了片刻:“我以为他至少会跟你说自己去了哪里,不过也好,他本就不愿意被拘束在这幽暗地界里,现在走了,或许才是好事。”
陆白只觉得古怪,此言此景,仿佛是姬祁合该对自己说些什么,或者留下什么。
“依你的话,姬祁什么都不对我说,反倒不正常了?”
听出他话语之中已然带上了几分愠怒,君无邪微微一笑,眼角眉梢之间沾染上了几分稀薄笑晕,很浅,淡淡盈在眼底,望向不远处,意味深长说道:“或许他早已给你留下了,只是你未曾发觉,自然也无从知道。”
冥界没有四季变换,只有漫长而漆黑的冬季。北风呼啸,似泣似怒,桌上的茶水已微微有些凉了,君无邪饮下最后一杯,也拱手告退。
他起身的那一瞬间,陆白望见他肩胛处有崩裂而洇湿开的鲜红血痕。
他走路姿势虽与先前并无不同,但到底伤了要害,又在水牢之中经受了种种磋磨,如此看来,竟是落下了病根。
从前师无名身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将军,如今也没有了一往无前的气势,从他鬓角生出一缕银白长发,扎眼的雪亮,仿佛要割破他人的视线,在这漆黑的夜晚如刀芒一般迫人,滑过陆白的脸颊。
火辣辣的痛。
陆白瞧着窗外沉甸甸的天色,眼角眉梢都隐隐跳动起来。
……
这几日弈星居里的兔儿精,总是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一双大耳朵垂下来,无精打采,手中捧着根胡萝卜,不知滋味地啃着。
她有两颗长长的门牙,啃起来胡萝卜来相当清脆,“咔嚓”直响,冥界太冷了,又没有什么日照,寻常花草都很难生存,就连弈星居里的芍药牡丹都是一茬一茬地凋敝,往常还有别枝鹊记得,时时遣人将新的盆栽送过来。
如今别枝鹊已死,再没有人注意打理这些昂贵的花草了,在这虚无法天城里就她这么一只食草的兔儿精,自然对于这些花草都相当有好感,如今养不活这些来之不易的名贵的盆栽就算了,就连主子也终日不说话,总是看着窗外。
窗外又什么好看的呢,这屋子里明明有那么多雪白鹅黄绯红的花朵,还有雍容华贵的牡丹,就连金银财宝也数之不尽,但是她的主子仿佛对这一切都不感兴趣,也打不起任何精神,只是那样望着,仿佛在等什么人来。
兔儿精啃掉了最后一根胡萝卜,有点恋恋不舍地舔了舔手指,这才捧着一棵绿油油的桃花树走进去了。
只是刚走进去片刻,就迎面遇上了披着漆黑大氅的主子,兔儿精心中欢喜,终于见着主子下床了,连手中的盆栽都忘记了,不管不顾地要行礼。
伸过来一只柔若无骨的右手,干净,白皙,轻轻托了盆底一把,视线却没有立刻移开。
“这是桃花?”
少年的嗓音总是清清冷冷,没太多情绪与烟火气息,兔儿精莫名耳热,难得有些羞赧与结巴,很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