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1 / 1)

“是啊是啊,这是一盆可奇怪的桃花,从来不结果也就罢了,连花也不曾开过一朵,我还特意带它看过花匠呢,花匠说这冥界没有太阳,桃花自然开不出花来,更结不出果子……”

她正兀自滔滔不绝地讲着,忽而看见陆白的手指轻巧拂过树叶,那原先绿意盎然的桃树就开出了花,无数朵桃花在他掌心争前恐后竞相绽放,挤挤挨挨热热闹闹,随着微风轻轻磨蹭他的掌心,仿佛下一瞬间就要为他结出累累果实。

兔儿精看得瞠目结舌,你我了半天,忽然察觉到主子的笑容不知不觉冷淡了些许,然而这份冷淡也并不强烈。

“这花是谁送的?”

她是低级小妖怪,化形已经是十分费力,更谈不上聪明,管家就常说她脑袋只有核桃大,兔儿精努力回忆了半晌,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这究竟是谁送的花,也想不出来这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陆白的卧房。

她不免惊出了一身冷汗,她竟是如此的不称职,就连屋子什么时候有人闯入过都不知道,现在是主子未曾出事,如若对方心存恶念,还不知道该酿成什么滔天大祸。

她的额头不知不觉出了一层冷汗,胳膊双腿也开始发软,泫然欲泣,两眼汪汪,一副好不愧疚的模样。

反倒是陆白神情十分淡然自若,只让她将盆栽留下。

“我知道是谁送的了,你出去吧。”

方才险些闯下大祸,如今听陆白开口,她反倒松一口气,再也不敢说什么,亦或者多看一眼,老老实实行了礼,一改往常的活泼好动,规规矩矩退下来了。

兔儿精性子天真浪漫,与懵懂孩童无异,唯一让人觉得有些头痛的就是太过不知分寸,陆白正是头疼于如何敲打她,让她与自己保持些许距离,就发觉这屋子里多了一盆桃花树。

兔儿精眼里只有陆白一个人,对于外界其他事物往往显得过于迟钝,甚至早于兔儿精之前陆白就发现了房间中有人进出过,更何况在一屋子尽态极妍的花草之中,这棵桃花树分外打眼。

枝繁叶茂,偏偏开不出一朵花来。

陆白初次看见时便觉得这极像凌霄殿内的桃树枝,只是凌霄殿的桃树常年不败,日夜无休,这棵桃树却生得相当吝啬,不愿意对这个弈星居表达任何一点儿喜爱,甚至连个小花骨朵都不愿意结出来。

这倒是与凌霄殿里的桃花癖性更为相似了,在那样冰寒苦绝的地方能都够盛开,移植到四季如春,湿润多雨的山脚反而迅速凋零了,连盘踞交错的树根都彻底枯死,就是一副死也不愿意挪窝的犟脾气。

陆白摸到小桃树的扎在土壤中的根茎,笑容微微淡了些许,三指插入土壤,这才发现这沙土出乎意料的寒冷,冻得他指尖都有些轻轻发颤,隔着一层柔弱的绸缎,他摸到了一个窄长的紫檀木盒子。

他甚至还来不及打开这个盒子,就油然而生一种莫名的怪异心情。

好熟悉的气息。

陆白指尖一动,挑开了包裹着紫檀雕花木盒的缂丝软烟罗,只见那储物宝盒之中静静躺着一段玉骨,似金非金,似玉非玉,晶莹剔透,而触手则异常冰寒,熟悉得惊心动魄。

玉骨旁边还有一张短短的纸条,字迹龙飞凤舞,相当潦草。

“玉骨奉上,从此之后,山高路远,再不相欠,祝君一路顺遂,万事皆安。”

他只匆匆看了一眼,便失了兴致,更是毫不在意揉碎了。

纸屑在风中飘舞,如瓣瓣雪花,迅速被火舌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如对方身上那一点从不曾被自己正视的懵懂情感,彻底隐没于他的世界里。

在漫长的等待之中,陆白失去了耐心。

他独自扣响了修罗殿的大门,却发现这里并没有人守门,更不曾有什么侍卫,门口十分寂静,几乎显得有些静悄悄,悄然得似一个无声的坟墓,连着他的心跳也不知不觉之间加快了,“咚咚咚”有力叩击着胸膛,陆白甚至在恍惚之间怀疑师无名是否从未清醒,自己是否也未曾清醒。

还是说他正陷入了一场噩梦?

天血池的莲花已经过了季节,就连先前密密匝匝的莲蓬也枯死了,底下潜伏着双目猩红的锦鲤,他们虎视眈眈,仿佛已经许久不曾有人喂食。

越是走近,便越是为其中的荒芜颓废而感到心惊肉跳,修罗殿中的一花一草,一树一木,都寄托着师无名的灵力,是师无名的影子。

如果修罗殿的状态都是如此的萎靡不振,那这其中的主人又该是什么模样呢?

陆白不愿意深入去想。

紫金莲蜷缩着深褐色叶子,四处都是零落的枯枝,踩上去时都能清晰地听见根茎干燥皲裂的声音,陆白耳朵隐约有些痒,嗡嗡作响。

每走一步,他便能看到一些熟悉的东西,枯死的桃树,梨花,颓靡的牡丹,芍药,还有饿得面黄肌瘦,再不像先前那样圆鼓鼓、胖乎乎的鸟雀。

池水中的锦鲤认出了他的气息,转而变作异常温顺的模样,不住地拿自己的额头讨好地轻蹭他的手指,陆白忽而有些难过,为这锦鲤的下意识讨好。

“你们不该喜欢我的。”

陆白自言自语,戳了戳锦鲤鼓起来的腮帮子。

“这样我不来的日子,你们也不会这样日日等着了,自然就不会难过了。”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陆白站起身,他仰起头,第一眼看见的是刺目的月光,待定睛一看才发觉那不是一段剪下来的月光,而是青年银白的长发,如瀑布一般倾泻。

“你没有等待过,为什么又说等待痛苦呢?”

师无名仍旧穿着那件弹墨祥云纹素罗玄衣,内衣纯白如雪,面容皎皎如明月,虽若姑射神人,风采不减当日,陆白一时只觉得如梦似幻,分不清自己是否在不知不觉之间入了黄粱梦境,可又忍不住放轻了声息,唯恐吐息一重,这令他魂牵梦萦之人就要消失得无影无踪。

对方束发的紫金花冠上的明珠已经隐约有些暗淡,而修罗殿中牡丹凋敝,正是一副不可挽回的颓靡之势。

他寿命将近,已是回天乏术。

师无名仍旧是十分平静的,仿佛一点儿也不觉得伤心,也没有多少难过,他的语调甚至都依然是平静的,柔和得像日光下潺潺流动的溪水,他的唇色如桃花嫣然,一点也不似一个天人五衰的将死之人“你不应该来的。”

陆白捏紧了掌心。

他仰起头不肯低下的表情显得很倔强,有些孩子似的稚气在,让人不忍苛责。

“我若不来,你岂非是又要不肯见我,一而再再而三地逃避,宁可蜷缩在这修罗殿里当个不能见人的鼠辈,也不愿意堂堂正正站在我面前,说出实情。”

他银白长发固然美丽,却也十分刺目,师无名只站在原地,静静与陆白对视,半晌,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面对陆白,他很难硬起心肠。

“我并非是不想见你。”

那日陆白将师无名从识海拉出之后就因为灵魂长时间离体而变得虚弱无比,昏迷了过去,自然是不知道之后发生的一切,师无名虽然被他强行唤醒,可让他昏迷的病根在于天人五衰,天人五衰并未治愈,病情自然不会好转。

无论如何陆白努力,只是在勉力延缓师无名死亡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