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微低头,一圈圈剥了缠在手指上的绷带,魔族愈合速度非比寻常,等到他剥干净了手指上的绷带,露出的双手赫然洁白如新,毫无一点瑕疵。
他指节大,手指也大,捏在一团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
“我只问你尊上现在如何了,你想清楚了再跟我说话。”
看守的笑容难看极了,半晌,一咬牙,这才开了口:“实话跟您说吧,这几日外头都在说天狐大人出事了,他的心被当初尊上带回来的那个人族修士挖掉了!那些簇拥天狐为新君的魔族们正发了疯地找他,要拿他是问,给天狐大人陪葬呢。”
“只不过在这其中似乎还有许多不情愿的,姬二公子姬祁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说二人相见的那天发生了什么,摆明了是要袒护那个凡人。”
“最稀奇的就是天狐大人好像知道自己会死一样哩,提前就与自己的下属说好了,等他死后,众人需得奉那个人族修士为主,大家都觉得他这是被迷得失了心智。”
既然就连看守这样的小虾米都知道了别枝鹊已死,足以证明对方身死刀消这件事已经在几天内传遍了虚无法天城,也难怪看守如此心神动荡,连夜变了态度,摆明就是害怕等君无邪有朝一日出去东山再起之后回来复仇罢了。
陆白这个名字,先前极少被人提起,就算是被提起,大多也是出自一些处于边缘的桃色逸闻,如今蓦然与一桩如此骇人听闻的案件扯上了关系,人人为之色变,总认为陆白是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法子,这才叫别枝鹊心甘情愿受死。
看守也在心中暗骂,都说天狐大人是狐狸精,依他看那劳什子陆白才是真正的狐狸精,迷得一只修行了千年的八尾天狐都心甘情愿为他丢了性命。
他原以为君无邪的宿敌已死,再没有能够威胁尊上的人存在,对方合该十分高兴才是,哪知道抬起头,反而看见君无邪眉头紧蹙,竟颇有几分忌惮忧虑之意。
别枝鹊此人如何,君无邪再清楚不过,是上天入地独一份的白眼狼,师无名用了千年也不曾将这只冷心冷情的狐狸养熟,陆白却能如此轻而易举地怂恿对方为他而死,说是其魅力无边也好,亦或者手段过人也好,总之陆白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哪怕是后来知晓这是对方是为了尊上才不得已而为之,君无邪却始终觉得,这是一种相当可怕的天赋。
……
陆白自然是不知道他不曾露面的这几天外头是怎样一片混乱,想杀他的与想救他的打做一团,夸奖他与辱骂他的争锋相对,他对此都一无所知,因为他踏入了师无名的识海。
识海大多有其主人的印记,寻常人不得入内,而陆白却轻松地穿过了那层薄若蝉翼的屏障,进入了师无名的世界。
这里全然像另一个鸟语花香的小世界,碧水共长天一色,入目只有一片空茫汪洋,整个世界就倒映在他的脚底,白鹭站在几棵枯树上,目光沉静,仿佛许久之前就已经认识他。
从踏进来的这一刻,陆白就猜到师无名一定没有给任何人看过他的识海,因为看到的人定然会觉得这一切都十分古怪。
师无名的识海太过于平静,仿佛时间从来不曾流逝。
那日太岁杀神说陆白将七窍玲珑心与九转凤鸣丹喂给师无名吃下之后,他可能不会立即苏醒,这需要陆白亲自进入他的识海,将人唤醒。
大多人的识海都不会如此平静,修为越高的人,识海越庞大,因灵气流转而生生不息,水面波涛滚滚,十分壮丽。
师无名的识海不排斥陆白,这说明他很信任陆白,乃至于对他毫无戒心。
陆白赤裸着双脚,水流滑过他的脚趾,他不由得也有些焦躁,照这样漫无目的地找下去,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找到沉睡的师无名。
识海是大多来自于主人记忆深处,是一部分现实的折射,陆白忽然拾起脚边纯白的花朵,它与卡尔留下的那棵世界树上的花朵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卡尔的花是淡淡的粉色,仿佛蕴含着许多绮丽的柔情,而自己手中的这些花,却是纯白无瑕的颜色。
花朵忽地在他手中融化了,里头传来一个少年青涩的声音。
“第五千七十八天。”
陆白动作微微一顿,却是不由自主的拾起了另一朵。
只有他巴掌大小的花朵,娇嫩美丽,边缘甚至单薄得有些透明,仿佛很羞赧。
“第一万九百五十六天。”
已经是成熟的男声了,花蕊是微微的红色。
顺着花朵飘下来的水流,陆白捞起了三四朵,颜色深浅不一的花朵。
“第三万三千三百三十三天。”
“第四百五十六年。”
“第一千八百八十八年。”
“第两千九百九十九年。”
红得艳烈的花朵在陆白的掌心融化,如鲜血一般顺着他的手腕滴答滴答落在了水面,转瞬间被底下摇着尾巴款款而来的鲛人吞下。
似乎有人在对着花朵自言自语。
“我还是没有见到你。”
陆白忍不住仰起头,冥冥之中,他触摸到了另一个陌生而温暖的灵魂,他看见了在巨大树木下沉睡的男人,拥有着一头瀑布般柔顺的长发。他身着一身玄色长衣,眉目宛然,几乎没有任何瑕疵,即便是这么看着,也仍然觉得其惊心动魄,只怕与传说中的巫山神女不分伯仲。
世界树下死去的神邸,拥有与爱人来世再见的权利陆白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很熟悉,仿佛许久之前就已经反复经历,他伸出手而天地震动,海水倒灌,一股巨大的浪潮汹涌而来,在他即将触碰到师无名灵魂之时,对方率先睁开了眼睛。
一双巫山黛云般的眼眸,弧度狭长,眼睫细密,是神灵钟爱之物所幻化,他低头贴上陆白手掌,嘴唇扫过他的掌心“等到你了。”
……
眼前是垂着水晶珠帘的窗幔,风一吹就哗啦啦作响,陆白犹且还有些头痛欲裂,只依稀记得仿佛做了一个相当的梦,等到耳畔传来一阵喧哗才倏然意识到房门被人打开了。
君无邪一扫先前的落魄,穿一身天丝绸玄色劲装,进门后就极其自来熟地在陆白面前坐下,自顾自斟沏起茶来,他喝了一口,细细咂摸一阵子。
“我就说你这的茶一定是最好的,比修罗殿还好,姬珩那小子偏偏要跟我呛,天天吹他那从人间富商手里买来的毛尖如何如何极品,依我看,不过尔尔。”
“你们这些魔族往日里明明是最看不上人界的东西了,怎么现在一个个偏还争相模仿起来了。”
君无邪拿茶的手一滞。若无其事转了话题。
“你不问问别的什么事情?”
陆白叫他叽喳吵得头痛,过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问起来:“尊上如何了?”
“尊上吉人自有天相,自然现下已经安然无恙了。”
听到对方平安,陆白心中这才一颗大石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