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婢女像个鹌鹑似的吓得不住颤抖,一直砰砰磕头认错。
“宗主奴婢错了,奴婢错了。”
百里元知且坐着,面上无喜无悲,无怒无嗔,如一座玉面佛陀,只是额角隐约浮现出殷红如血的一抹神魂印痕。
那是他的十方莲花灵台,已隐隐有堕魔之相。
“答非所问。”
青年一垂眼,莲台隐没,他伸手捻碎婢女命灯,可怜那貌美婢女,连哭都没来得及多哭一声就如此香消玉殒了。
他目光落在一旁的陆白身上:“你如何笃定我是百里元知?”
重逾千斤威压落下,噼里啪啦跪下一地宾客,众人皆鬓发散乱,静若寒蝉,就连花楼兰也倍感窒息,忽然有些后悔将陆白带来这不知生死的修罗场。
唯有陆白因为尚且有护体法器能够端正站着,他仰头与百里元知对视,视线不偏不倚,正落于他双眉间的十方莲台。
“我就是知道你是百里元知。”
百里元知忽而笑起来,他微笑时如冰雪消融,春风拂面。
“我自己尚且不能知道我是谁,你竟然能笃定我是百里元知。”
陆白不紧不慢说道:“我与百里师兄相识数十载,如何能不认识将自己一手抚养长大的师兄?”
百里元知漠然道:“我却听说你与你那师兄早已恩断义绝,两不相欠?”
陆白连连摇头:“如若真的恩断义绝,我又为何要回来天门宗?”
俊美端方的男人盯着他,一动不动,那双漆黑的双眸毫无波澜,一眨不眨,若不是他手边踏雪还在嗡然作响,就连陆白也无法笃定面前的男子是从前冷情冷性的百里元知。
他稍稍放软了口气,用着一如往常的轻哄口吻。
“师兄,今日是我回来的第一天,你打算就让我一直在这里等着你吗?”
百里元知的目光落在他的腿上,他目力过人,自然能看出陆白双腿曾有暗伤。
“其余人出去。”
花楼兰咬牙想留下,陆白却暗暗摇头,百里元知现在精神状态很不稳定,只有他一个人还好,若是再加上一个花楼兰,还不知道会增添什么变数。
最后离开的时候花楼兰还不情不愿,脚步拖沓,若不是百里元知已隐隐有不耐之色,只怕他真的会不识眼色地留下。
凌霄宫内寂然,坐在主位上白袍男子衣带生风,蹁跹翻飞,毫无一点儿方才杀人时的阴晴不定。
他轻啜一口酒:“我见过你。”
陆白心里一沉,却是笑道:“在哪里见过我?”
“梦里。”
“那时你并不爱笑,也不像今天这样伶牙俐齿,还要更小一些,腰间系了一个金铃铛,我怕你走丢,把铃铛另一头的绳子系在了自己的手腕上,你一走,铃铛就叮铃铃响。”
百里元知略微沉思了片刻:“我那时……觉得你这样很可爱。”
陆白沉默不语,这的确是百里元知的记忆。
“都是从前的事情了,师弟小时候不懂事,总是喜欢缠着师兄。”
百里元知略一掀起眼睫,慢慢摩挲手里的小铃铛。
“我分不清自己的想法,只知道我对你的好跟对任何人都不同。”
【??作者有话说】
sorry前几天得甲流了一直没更新,现在已经痊愈啦,大家也要保重身体健康
◇ 第168章 剑修(二十七)
天门宗凌霄殿内孤寒凄冷,每一年的桃花都比山脚下的要开得更晚一些,玉玄子常年闭关,并不常住此处,渐渐的,这里就成了代理宗门事物的百里元知经常来的地方。
他来得频繁,却从未在这里睡过,即便再晚也会回到朱星居。
百里元知总是很谦卑,从不担着师兄的架子,偶尔有人问起他为何不留宿此处,他只摇头,说掌门与弟子有别,规矩不可废。
先前的那句话仿佛早被他抛却于九霄云外,百里元知独居凌霄殿已久,宗门内心性刚烈的弟子宁死不降,鲜血浸湿玉石台阶,留下如同桃花般的斑驳痕迹,台阶上的人头换了一批又一批。每死一批,百里元知就开一场桃花盛宴,广邀天下豪杰。每逢谈起他的毒辣,罄竹难书,十四洲民不聊生,就连修仙大派也无一不对他深恶痛绝。
然而百里元知穷奢极侈,日食万钱,盛宴一开就是百日,丝竹钟鼓不停,流水美酒不歇,黄金美人无数。
他轻轻扣了扣桌面,淡淡说道:“过来。”
青年指尖仿佛萦绕着一层流光,晶莹剔透,他常居于凄冷的朱星居,体质也冰寒,从不喝热饮,就连手里的酒都是冰镇过的,渗着些许凉意。
百里元知一身银色长衫,衣料是天门宗掌门才能穿的七星蚕丝织金锻,触手柔软,轻薄透气得像一团云彩。
陆白道:“我只是不明白师兄你在想什么。”
于公于私,百里元知都已然是正道魁首,他身份尊贵,宗门对他任予任求,就连玉玄子都从未对他施与过一句重话,只待玉玄子退贤让位,他便能成为当世第一人。
任谁也想不通百里元知为何要大杀四方,甚至这才有了夺舍一说,但陆白自小与百里元知一起长大,如何能认不出面前青年就是从前的百里元知。
他猜测或许玄天剑宗的确有觊觎百里元知之意,但百里元知却不是那种会任人摆布的傀儡,就连七心莲子亦无法完全蒙蔽他的神智,他又如何会为他人做嫁衣。
百里元知面色仍旧沉静。
他指尖滑过水面,惊起层层涟漪,底下的鱼儿随着他的手指嬉戏,摇动着胖乎乎的圆润躯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