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1 / 1)

这些紫金莲一向金贵,师无名喊他来打理,陆白自然小心侍奉。

那日别枝鹊与他见面之后,像是被气伤了身子,连着好几日不曾出门,浮屠宫是尊上寝宫,就连姬祁不得命令也无法入内,只得终日在外头守着。

君无邪每日在小院里伸长脖子盼着,也不知道在等什么消息,关于陆白与尊上的流言愈传愈烈,先前陆白失宠的传闻自然也不攻自破。

只是君无邪却罕见接连多日不曾露出笑脸,一直在沉思,几次三番想要与陆白搭话,到了嘴边却又默默咽下了。

前两日067说的话,陆白虽有些惊讶,但也并不往深处设想,反而苦中作乐,随口说道:“这么说来,你岂不是我哥哥了?”

067沉默,之后却是再不开口了。

陆白也没有多想,只当是对方又陷入了休眠。

他小时候喜欢在池塘玩水捉鱼,比寻常人更能憋气潜水,此时沉入池底,浑身被冰凉池水包裹,舒适非常,抚摸过莲叶间柔软的花骨朵儿,陆白摸到一截圆溜溜大莲藕,忽而耳畔传来“扑通”一声巨响,从墙头掉下个石头似的重物,水花四溅。

他不由得站直了身子,看见一个锦衣华服的青年似乎不会凫水,在莲叶间狼狈地扑腾,只在水面上露出一截蜿蜒黑发,好不容易爬上了岸,第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坐在小舟上的陆白,眉眼正低垂着,无数水珠从他下颚滴落,漆黑的发丝濡湿了贴在脸颊上,越发衬托得他肌肤白皙似玉,水光潋滟。

又是熟人相见,只是陆白却并没有露出多少喜色。

反观花楼兰四处奔逃,终于窥得一线生机,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已经露出喜不自禁神色。

陆白最不愿意看见他高兴,眉眼跳了跳,立时要喊来门口侍卫。

花楼兰看出他的动作,惊慌失措之下也顾不上其他,一把攥住了少年手掌。

“陆师弟,你可一定要救救天门宗。”

他忽然开口,陆白只当他失心疯,胡言乱语,正挣了两下,那花楼兰却力大如牛,无论如何都不能从他手里挣开。

花楼兰金冠都歪倒一边,衣衫褴缕还沾上了许多血渍,也不知是吃了多少苦头才找到陆白,虽竭力克制着,眼眶却还是泛起了几缕红色。

直到陆白已经有些不耐烦,他深吸一口气,将来龙去脉说了个一清二楚。

“百里元知他疯了!他大逆不道,自甘堕落,竟然欺师灭祖,杀了天门宗宗主玉玄子不说,还四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因他修为是当世第一人,现在整个十四洲已经成了他的一言堂,偶有奋起反抗者,不是被他一掌打得神魂俱灭,就是被他生生剜眼削足。”

“就连流霜为了护送我逃走也……”

他说到伤处,眼角通红,生生落下一串血泪。

“凤鸣宗上下万千修士,被他如畜生般随意驱使虐杀,他心情不好之时,就……就四处搜寻貌美男女行苟且龌龊之事,强行双修,事毕之后将人随意打杀。”

陆白蹙眉:“不可能,百里元知虽固执己见,却绝不是这样穷凶极恶之人。”

花楼兰却是讥讽一笑:“若是以前,可能他确实不会如此,但是现在的他,早已经不是他了,百里元知一开始就道心不稳,我们也是不久前才知晓所谓沧海秘籍,所谓剑仙传承,都是玄天剑宗的借口,他们觊觎百里元知肉身已久,现在占据百里元知那副躯体的早已经不是他本人,而是那死了几百年的剑宗宗主乌啼月!”

陆白心中一沉,手却是挣开了:“事已至此,我一个早已被天门宗抛弃的废人又能派上什么用场?”

花楼兰眼中略过些许愧色:“实不相瞒,我们都推测百里元知或许并不是毫无意识,因为那夺舍了他的剑宗老祖,正在十四洲大肆寻找你的踪迹。”

陆白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忽而一笑,他不笑时拒人于千里之外,冷若冰霜,笑起来时如同云拂月出,春风化雨,惊艳非常。

“所以你千里迢迢来找我,就是为了让我去死?”

花楼兰赌咒发誓,为了以示忠心直直在陆白面前跪了下来:“我绝无此意,只是希望陆师弟你能为各大门派商议对策争取时间,若继续让乌啼月如此肆无忌惮下去,只怕整个十四洲都要生机尽绝,我知你心中有怨,若是能让你怨气消解一二,哪怕是要我剖金丹灵根,终生为奴,我亦心甘情愿。”

“此事关系着整个十四洲生死存亡,我花楼兰死不足惜,要是能让乌啼月立刻殒命,便是将我千刀万剐,我也欣然规往,恨只恨我从前顽劣不堪,修为低弱,不说为流霜、流霞复仇,竟是想为她们收敛尸骨都做不到。”

他神情憔悴,早已没有了陆白初见他时的意气风发,而袖口破烂,鬓发散乱,难得添了几分颓唐之色,从刚刚开始,他就一直维持着跪姿,连头也不曾抬起过。

从十四洲到虚无法天城,其中路途艰难险阻更是不必说,也幸得花楼兰有些许气运在身,才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自己面前,他肩膀上站着的那只小凤凰也察觉到了什么,不像从前那般桀骜不驯,安抚似的蹭了蹭花楼兰脸颊。

花楼兰察觉陆白视线,苍白的嘴唇微微一动,神情几乎没有波澜,口吻中却难得带上了讨好意味:“陆师弟想要这只凤凰?我愿意双手奉上,只是这凤凰与我结的是死契,在不曾亲眼看见乌啼月身死道消之前,我实在是不敢死,也不能死,只求陆师弟宽恕我几日,至少,至少让我能够看到那恶人伏诛。”

他往日总是贵不可言,风流俊俏模样,倏然间变了姿态,语气小心至极,小心讨好,唯恐陆白翻脸。

陆白沉默片刻。

花楼兰的确是至情至性之人,他厌恶陆白时从不动摇,知晓自己犯错之后也能立时低头,伏低做小。

“天门宗情况如何?”

听出他口吻隐约有些许松动,花楼兰却不敢立即露出惊喜神色,谈起天门宗,那日惨烈场景犹在眼前。

他不由得眼神一暗:“自从宗主以身殉道之后,天门宗就已经被玄天剑宗控制,宗门弟子宁死不降,大多与宗主玉玄子一起……殉道了。”

陆白心口一紧,手里的莲蓬捏成了一片碎渣。

“那……三师兄情况如何?”

三师兄……?

花楼兰有一瞬间露出茫然神色,思索许久,勉强回忆起了一个青袍男人。

卜算子一向存在感不强,有了百里元知、陆白对比,愈发光芒微弱。

“好像不曾见过,或许是一同被幽禁于天门宗之中。”

听到卜算子未死,陆白攥紧的手心松开了。

他掌心四道月牙儿似的血红伤口,鲜艳异常,不知掐了多久,渗出一点淡淡腥气,花楼兰倏然抿唇,从袖口里摸出一张雪白丝帕,抬起陆白手掌为他包扎。怕他不喜,还放低了声音说道:“这手帕提前敷上了金疮药,你若不喜欢手帕,晚上丢了就是,也……并不是什么值钱东西。”

他蓦然转变态度,体贴入微,陆白倒觉出几分不适来。

看出少年的戒备,花楼兰神色苦涩:“我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我是元婴修士从十四洲一路行至虚无法天城尚且觉得困难。你又究竟是如何从一线天一路步行至天门宗?”

整整一百八十天白天黑夜,日夜兼程。

然而历经千辛万苦,最终得来的也只有别枝鹊、百里元知二人喜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