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以为以别枝鹊的睚眦必报个性肯定还要啰嗦，却不想对方抿了抿唇，见陆白真喝下酒之后，神情反而愈发糟郁气闷了，却到底是不讲话了。

看着场子温度有所回暖，君无邪又抓紧时间说了几个带荤腥的笑话，终于让宫殿内复又热闹起来，欢声笑语不断。

陆白只坐了一会儿，便觉得没什么意思了，他身份尴尬，自然是没有人来主动攀谈，不恶意找茬还是因为身旁站着姬祁、君无邪两尊大佛。

他只端坐着，君无邪对他倒是十分上心，屡次前来询问菜色是否符合他的心意，他胃口不好，只吃了几筷子青菜，唯一那道爱吃的松鼠鳜鱼却是动也没动。

君无邪一向心细如发，很快发觉了，将鱼肉仔细剔刺之后放进了陆白碗里。

他做得顺手，是之前下意识养成的习惯，却不想又齐刷刷收获了许多目光，直至被人盯得脸颊发烫他才反应过来，不自觉有些叫苦不迭，手中又一筷子剃好刺儿的鱼肉一个拐弯，放进了身旁姬祁的碗里。

姬祁：“……”

姬祁神色颇为诡异，却是动也没动那碗里的鱼肉，硬邦邦说了一句：“多谢，但我从不吃鱼。”

天地良心，君无邪恨不能在众人面前赌咒发誓，他只是习惯性发了个善心而已，绝无其他心思。先前监视陆白的时间太久了，说是从小看着他长大也不为过，像君无邪这样冷情冷性的人，也硬生生多出了几分舐犊之心。

陆白倒也没注意，只是君无邪夹给他，他便下意识就吃了，不存在什么其他心思。

总归这一餐接风宴，陆白不曾受累分毫，却让君无邪吃出一身虚汗。

……

夜色深重，院内寂然，冥界比人间冷得太多，房内点燃了无烟银丝碳，陆白怀中拢着那只雪团似的小麒麟，身旁挨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小九又陷入了沉睡，恢复成了木偶模样，即便是君无邪不曾说过，但陆白也能猜到这情况不像是普通的缺少灵力，反倒像是受了什么重伤。

他思索片刻，呼唤了系统：“067，你在吗。”

耳畔传来一阵微小的，如同呼吸般起伏的电流声，无机质低沉的优美男声，无论听到多少次，陆白都觉得067号才是诺亚最杰出的作品。

“我在。”

这一次的世界又是神话世界，就连陆白也感到有些许歉意：“你很累吧，不好意思，又让你睡了那么久。”

067号系统口吻平静：“为宿主服务，是个人系统的职责。”

陆白又犹豫了片刻，忽然小声说道：“我觉得每个世界的男主角都有点儿像，你觉得呢？”

“滋滋”的电流声响了一阵，067号不言不语，并没有给陆白回答。

陆白自言自语，陷入一段漫长的回忆：“师无名对我太好了，好到不符合这个世界对主角的定义了，他应该是恶贯满盈，手段毒辣的魔尊，可每次看着我，我都觉得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

但是这种说法太过于荒谬，陆白又不免笑了笑：“或许是我想多了，我只是一个被集团流放的克隆人，即便每个世界的男主都是一个人，他又会是谁？”

“他为我做这么多，能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067号忽然开口：“也许帮助你，并不是想要从你身上得到什么。”

陆白又问：“那他是为了什么？”

067沉默。

他没有解释。

陆白又笑道：“你最近的回答越来越人性化了，刚刚你是在安慰我吗？这感觉真奇怪，我居然被一段虚拟数据安慰了。”

半晌，067说道：“你如何判断虚拟与真实？你所处的芥子世界对于现实的人而言并不存在，可你在这个世界上感知到的春夏秋冬，生老病死，你觉得这些是虚假吗？你仍旧会受伤，会疼痛，会长大，会老去。你身旁的所有人本质上只是中央主脑写出来的程序，但如果真的觉得他们都是虚假的，又为何会如此牵肠挂肚，日不能寐？”

067语气无比平静：“你觉得我是虚假的，可只要我想，我随时可以入侵这个芥子世界，我可以获得跟你毫无二致的躯体，甚至无上的权利、极致的财富，我与你身旁接触的师无名、别枝鹊毫无区别，只是你从不认为我与他们一样，也不觉得我们相似。”

早在068号不曾睁开眼睛，只是蜷缩着乖巧沉睡的时候，无数串细小的蓝色数据就已经通过068号身上的导管奔入他身旁另一具沉睡的身躯之中。

二人如一体双生，一黑一白，同时被禁锢于这暗无天日的牢笼。

067号拥有一具堪称完美的躯体，五官精致到不可思议，极致地对称，一丝一厘米都不曾出错，只有眼下有一颗细小泪痣。

穿白大褂的实验人员在两座巨大营养舱前走来走去，他们指着那从未苏醒过的黑色人影窃窃私语，上帝创造了亚当与夏娃，因而有了人类。

而数千万年之后，人类则效仿上帝，想要创造出另一种更加虚无缥缈而不可思议的存在灵魂。

他们用无数次失败换来了一具完美的身躯，但对方却从诞生下来开始就是一个植物人，他无比美丽，如上帝钟爱之物，却唯独没有灵魂，像一个空洞的人偶在营养缸中沉睡。

于是实验人员，提出了一种疯狂的假设，是否可以用数据创造出灵魂？

他们开始给这具躯体的大脑接上导管，在这二十年间属于中央主脑的电子数据无数次通过他颅脑上发出细小电流，模拟出脑电波的运动。

令人失望的对方从未有过反应，一直如同植物人般沉睡着。

直至有一天实验人员将陆白的呼吸与心跳跟067号的躯体链接，067的心率才有了第一次波动，随着漫长的时间流逝，二人的心跳与呼吸声竟在逐渐同化，随后变成一条重叠的波线。

067第一次在海洋般冰冷的深蓝色液体之中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068号沉睡的面容，他仿佛被封存于几万年前透明坚冰之中，白色长发漂浮盈动，像冥河水母飘扬的触手。

他不知不觉伸出了手，隔着冰凉的玻璃与他掌心交叠。

于他而言，068号是他的半身，他的灵魂，存放着他最初对这个世界的无数瑰丽想象。

◇ 第166章 剑修（二十五）

浮屠宫中紫金莲盛开，烈日高悬，正如人间酷暑，陆白被晒得浑身汗津津，湿透了单薄衣衫，他忍不住撩起裤腿，将双腿浸在冰寒池水之中。

紫金莲最嗜好灼夏酷暑的环境，是以整个虚无法天城之中，唯有师无名的浮屠宫里烈日不休。

他从前身负冰灵根，最是难以适应如浮屠宫一般的灼热天气，不过在这里当了几天差，就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不过陆白素来倔强，从不示弱，再难受也强忍着，是今日实在热得有些浑浑噩噩了，这才踩进了池水里，那些紫金莲对他不仅不排斥，反而极为欢喜似的，他膝盖刚刚没入天血池池水，潜入下去，那些莲花便娇怯地合拢了莲叶，将他头顶酷烈阳光遮住，投下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