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徐文慧过世的消息,亲朋好友从全国各地赶了回来。

住在临市徐文慧的三弟,三弟媳妇和侄女先到了徐文慧母亲的家里。徐文慧父亲很早就去世了,母亲是个脾气特别慢的女人,对丁欣一直也很好。她家在一楼,阳台伸展到外面,被警察通知暂不能回家的丁欣就坐在那里,背靠着藤椅,望向未知的地方,双眼无神,不知在想什么。

当三弟一家人到达的时候徐文慧母亲抱着儿子哭得难以克制。三弟今年也快要四十了,本性贪玩,平日里没什么正经的时候,此时却是格外的严肃,眼圈发红陪着老母亲回屋子里去。三弟老婆是个矮胖的女人,尽管身材不好五官却是很清秀。她眼泪在眼睛里打转,一手拉着正值青春期的女儿,一手费力地提着一家人的行李从外面走过来。路过丁欣的身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

“节哀。”

这时候对于丁欣来说任何的安慰都像是一把刀,刺得她生不如死。她弯下腰捂住脸,哭声全都闭在了双掌之中。三弟老婆放开女儿放下行李,把丁欣搂进怀里,口拙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好去问任何,只能陪着她一同哭。小姑娘站在一边,大概是没怎么经历过这种事,对姑妈的印象也不深,瞥瞥嘴有些局促,不知道该进屋还是就原地站着。

三弟徐文军让老婆在家照顾好老母,她和丁欣一同去了警局。

警察说案子暂时没有线索,正在尽全力调查。

徐文军进一步追问案件细节,警察说这个案子很有难度,因为是雨天作案,犯人很狡猾地用拖把把留在地板上的脚印都擦掉了,楼里面没有防盗门没有电梯,更不要说摄像头了。问了邻居,邻居说那晚打雷闪电实在太吵,他们根本也没听到什么异常的声音,这线索少得可怜。

“楼里没有摄像头那小区外面也没有吗?”徐文军问道,“小区只有两个门,可以去看看必经之路上的摄像头有没有拍到可疑的人啊。”

警察说他们会去调查的。

徐文军点点头,又提到了火化的事情,警察说现在遗体不能火化,还要进行解剖化验,这些都是跟案子息息相关的。

“那什么时候能……”

“等到案子有进展了我们会通知你们家属的。”

丁欣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话,她想着她的文慧正躺在冰冷的冷藏间里,那个地方小小的黑黑的又那么冷,文慧她一定很不喜欢吧?

一定的……

徐文军和丁欣走出警局,对着夕阳叹气,点了根烟,回头望了望这个瘦弱的女人。

在徐文军的心里一直都没把大姐和这女人的事情当回事,总觉得那是寂寞女子的游戏。可是想到上次见面时还是神采飞扬,才多久的时间就因为大姐的过世,这女人面容憔悴得吓人,脸上的肌肉似乎都塌陷了……

啧,可能她们是认真的吧?这叫什么事啊。徐文军把烟头碾灭,挥手招来一辆出租车,和丁欣一起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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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写来写去总是不满意,总是觉得无法表达最准确的那一幕

只能说尽力了吧

第4章四

来一拨人哭一拨人,哭到最后丁欣的双眼红肿到睁不开,嗓子也沙哑得难以辨认了,但却无法停止。内心有个极其脆弱的所在,只要谁稍微轻触那里,便会引来天崩地裂的绝望。伴随着绝望而来的就是止也止不住的泪水。

哭到最后,竟忘记了为什么而哭,哭到最后,想要回身抱住那个理所当然的存在,在那一刻才发现那个本以为会永远存在的人已经不在了。

世界上,再也没有徐文慧这个人。

每一次亲朋好友的到来都是一次磨难,她们不远千里赶来见徐文慧最后一面,每一张熟悉的面孔都带着太容易察觉到的改变。许久未见的人带来一身的风尘仆仆,双鬓被岁月催白,红着眼眶无法辨识现在的她们是否幸福,只能从衣着和随身的小物件里察觉到现在的境遇是如何。

每见到一个人,从记忆深处扯出的全是和徐文慧有关的过往,这些人和爱人千丝万缕的联系一一浮现于眼前。丁欣感叹为何人类的记忆如此的神奇,很多事情以为已经遗忘了,可是此时却不受控制地疯狂翻涌而出。

丁欣很疲惫,前所未有的疲惫,不知道下一秒应该做什么,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才算是“生活。”

本以为自己已经厌倦了这种烦躁的生活,厌倦了因为徐文慧而产生疲惫感的人生,可是当她突然离去,丁欣才明白心被生生挖出是什么感觉。

思念她,前所未有的思念她,就算在热恋时期都没有这样痛彻心扉的思念,却在这段时间疯狂地来袭,把丁欣的心打得支离破碎。

被父母反对的时候,因为工作的压力痛哭的时候,没有钱觉得离理想生活越来越远的时候,总有那么一个人在自己的身边支持,丁欣已经习惯了身边有个说不来好话只会一个劲傻笑的女人。笑起来泛着傻气,安慰的话说起来太没水准,这就是徐文慧的作风。丁欣从来没有指望徐文慧能在情绪低谷的时候能给她带来什么意想不到的正确指引,也没有期盼过那个傻女人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极具建设意义的话。可是只要有她的笑容,哪怕她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只要她散发着一个人该具有的热量,只要她还存在,那么丁欣就能把心跳回归到正常值,就能再次恢复生活的勇气,一往无前。

而现在,冲锋陷阵也没有了最强大的武器,前方是枪林弹雨,如何能不千疮百孔?

接到警局的通知,徐文军和徐文斌一同和丁欣去警察局。

每次去警局都期待会有新的进展,可是等到的却是一次次的失望和打击,比如这一次,警局验尸房的人是要家属去搬运尸体的。

“我们还需要解剖尸体,把尸体抬出来吧。”警局的人如是说。

丁欣抹去眼泪,低着头走进冰冷的太平间。

丁欣讨厌那里,回避那里,可是一想到徐文慧一个人待在那里她又不忍,又想要靠近。

但是当徐文慧裸着下半身已经僵硬没有一丝生命迹象的身体类似装“物品”的冰冷抽屉里抽出来时,丁欣想要看着她,可是多看一眼都觉得难以接受,泛滥的恶心感和心痛感让她面部表情无法控制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撕裂般的哭声,却已经落不下一滴泪了。

徐文军和徐文斌看丁欣有点坚持不住,便让她站到一边,两人一人抬上身一人抬下身,把用塑料裹着的徐文慧尸体抬到推车上推去警察指定的解剖室去。

只一晃眼,丁欣看见徐文慧的嘴张着,不受控制,畸形地张着,很不雅,很不属于一个“人”该有的表情。

丁欣紧紧地捂着嘴,企图把所有的哭泣声都咽回肚子里。

那是一团肉,没有生命的肉,死去的肉。

她不会再说话,不会再动弹,不会任性地说“你已经不爱我”,甚至不会再去思考所谓爱的意义。

她,或者说它,已经不可能再和丁欣有任何的互动,不会和她争吵,不会和她冷战,不会抱怨“你早就嫌弃我了”,不会再发信息说“我以为你想我了”,不会再执意地一个人去旅行,不会再展开双臂,回归这一场未落幕的爱恋。

她已经再也不会思考,没有了魂魄,没有了让丁欣厌烦的坏脾气,不会再做一件让丁欣想要逃走的事情。

已经没有,任何未来的可能性。

丁欣蹲在地上,只能哭。泪腺发达得可怕,无论眼睛多么刺痛眼泪还是在最后流了出来,眼前朦胧一片,唯一能看见的只是自己的眼泪一滴滴,一滴滴地滴在陌生的地板上,潮湿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