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知昭一口打断了他的那些“肺腑之言”。平日就没什么耐心听他灌鸡汤,此刻就更不可能有了。
从早上起来就喊到现在,水也没喝,饭也没吃,她觉得喉管冒烟,却还要哑着嗓低声对他发泄:“你现在有功夫在这儿劝我,当初怎么不知道劝劝你爸不要勾搭有夫之妇?要不是你爸勾引我妈,我爸妈现在可能还在一起!我爸可能已经到加拿大了!要不是你爸把什么张阿姨介绍给我爸,我现在可能还有个家!”
这话真就是纯纯的发泄。她知道有没有任军,王桦和任一铭继续在一起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她也知道,任一铭和张雁好上,也不是任军说了算的。
但她就是要对他发泄,谁让他也非要往枪口上撞,还赖着不走。
人心是肉长的。理智如任子铮,听了这么难听的话,也无法不动气。
但他知道她是在气头上。他努力让那些话飘过自己头顶,继续那样柔声劝她:“昭昭,我妈妈刚去世,我刚来加拿大的那两年,也有过类似迷茫抗拒的阶段,但是最后我找到了方法,成功向前看了。我们下去,我给你讲讲我的经历,看看能不能帮到你,好吗?”
正常人都知道,说话就说话,别带别人家人,尤其还是亡故的家人。但任知昭不正常。
日后回想,今日她在崖壁上的状态,算是走火入魔了。
她年幼的心脏已经被仇恨和执念腐蚀得满目疮痍。
再加上此刻,她应该是有点低血糖了,站不稳,却还是红着眼口不择言:“我呸!谁要你帮?我为什么要向前看?我爸还活着我为什么要向前看?你当然能向前看啦,你妈死了,所以你不得不向前看,你妈死了,所以你得找个新妈来疼你爱你”
她说到这里,任子铮的脸色已经不对了,但失控的列车还是无可挽回地撞向车轨外。
“天天看你们叁个在那儿相亲相爱一家人连我都犯恶心,我要是你妈,看你们父子俩这样我在泉下心都寒了,我都积怨成鬼了”
“我妈没惹你!”
任子铮做了那天第二个不理智的举动。他激动了,喊了,并且抓着任知昭的那只手,被怒火驱使着用了把力。
被那么一拉,她本就不稳的身体重重撞在了他身上又弹开,脚在并不平坦的石面上一滑,身子向后仰去。
微秒之内,任子铮的心跳几乎骤停。好在他反应实在快,迅猛拉住她,抱住她。
因为失去重心,他们一起摔在了身后的草丛中,又滚出去一小段距离,滚到了那棵歪脖子树下。
整个过程,他都没有放手。并且抬眼一看,看到自己此刻身处的这棵树下,离崖边已经是安全距离,他也没有放手。
任子铮那天做的最后一个不理智的举动,就是明明可以放手了,他却抱着她,再也没有放开手。
026.你是不是喜欢你的妹妹
任子铮低头看向怀中的人,捧起她的脸颊用力抚着,急切问道:“你没事吧?没事吧?”
任知昭缓缓抬眼,看到他抚着自己的手上,胳膊上,全都被石块擦出了血痕;白T恤脏了,脸上也沾了土。而她自己,被他严实包裹在怀中,抱得死死的,身上连处疼也没有。
她刚想开口,后脑勺却被对方揽住捞向了他自己,脸紧紧贴入他的肩头,想说什么也被捂得说不出了。
“对不起,昭昭,对不起……昭昭……昭昭……”
他贴在她耳边,不断地道歉,不断地念她,失了智般。紧锁的眉头,是道不尽的痛苦和后怕。
他差一点就失去她了,而且是因为他的过失。
如果之前的叉子和车门都是虚晃,那刚才的一瞬,任子铮终于真真切切体会到那种恐惧了。
他的人生有无限可能,但失去她,绝对不可以是一种。只是稍微去想一下那种可能,他都后怕到要呕吐。
他怀里的任知昭也是后悔的。
她后悔自己可真不是个东西啊,既然现在还没死,还是个人,至少遵守一下做人的原则,别嘴人家走了的妈妈吧。
嘴人妈妈,人家有什么反应都是正常的,没一个大嘴巴子抽死她都不错了,竟然还反过来给她道歉。
王桦对她说过很多批评辱骂的话语,其中有一句她非常同意,就是她这张烂嘴,一天到晚跟淬了毒似的,她也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因为这种茫然和羞愧,她在他肩上自暴自弃地闷声道:“你拉我干什么,就让我直接死”
“不许说!不许你乱说!”
任子铮再也听不得那个字了,一点儿也听不得。
他激动得都破了音,抱她抱得更紧,手指在她的背脊上不断摩挲,开始语无伦次:“不许死……不许……想都不许想……在家里住得烦的话,搬来和我住好不好?或者我给你在你学校旁边租个房子……暑假来了,我带你去旅游,去散散心好不好?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带你去……你想要什么,你告诉我……只要能让你开心,我什么都愿意做……”
念着念着,他的脸一点点埋入了她的颈窝。
“……昭昭……呆在我身边……”
……
他曾想主动远离她,便能修理好自己。
现在看来,那是不可能的了。
他再也无法远离她,这辈子都无法。
时近正午,太阳攀得越来越高,直射山头。被树荫庇佑着的人,不会觉得太难受,反而有枝头鸟鸣,有蝴蝶飞过,乍一看还挺惬意。
偶尔路过的叁两步行者,并不会在意他们,因为他们以为那是一对在树下相拥的恋人,在谈情说爱。
任知昭没见过这样的任子铮,像被夺舍了。
没见过他这样激动,这样惊慌,这样情绪化,这样像是捡回了自己的一条命般,抱着她不愿放手。
任子铮常规状态下看着虽然冷淡疏离的,但非常反差地,他有一双温暖的大眼睛,清澈又含情。
此刻,那双眼已被泪水润透了,发红了,泪光与湿润的睫翼一齐颤动。他就这样望着她,像某种乞求的犬类。
如果说当初海莉的那种状态是“舔狗”,那任子铮此时的状态,任知昭都不知道该如何归类。
她呆住了。她没见识过这样不顾一切的关心,她无法理解,除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