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肆正要举起书喊人，有人从礼堂那边来，唤出了他原本想喊的名字：“……放放？”

顾放偏偏头，侧脸浮上一丝怔忡。

温初霁走进灯下，微微笑起：“还真是你啊放放。”

顾放问：“演讲结束了？”

温初霁来到他身边，也慢慢洗手：“刚结束，就提了一两个问，等会儿我还有点工作，急着去现场。”

抽了张纸擦手，温初霁打量着他脸色，敛了笑容：“不太舒服？”

顾放捏拳抵着唇轻咳一声：“没有，还好。”

原本打算说自己二次分化的事，但想想他等会儿还有工作，知道了也是徒增担心，便不急于这一时。

温初霁没有多想，顾放的脸色只是微微有些苍白：“是还没习惯学校的作息？林阿姨说你只有早晚饭在家里吃，学校食堂的味道还习惯吗？”

“嗯，”顾放说，“还好，不会太喜欢，也不会很讨厌。”

“像你的性格呢放放。”温初霁弯起眼，“哦对了，我最近在一个综艺里学会了煲汤，周末我煲了让助理给你送过去，就算味道不好，也记得尝尝哦。”

顾放也弯了弯眼：“我会的，谢谢。”

温初霁忍不住抚了抚他的头，学他的语气：“不客气。”

两人的模式很奇怪，不像长辈晚辈，说是朋友，可温初霁的关切也太越线了。

顾放脸上挂起的笑容让路肆眯了眯眼。

……有种发现情敌的直觉。

哦，对的，之前谈论起乐嘉瑜的男神时，顾放手机里就存着温初霁的照片，还一副态度自然的模样点开给他看，这一点本身便很可疑了。

是了，如果不是自己也关注的对象，怎么可能没事存着对方的照片？

温初霁又关心了几句总算离开，路肆琢磨着自己的猜测，一时觉得没有道理，一时又觉得多少沾点可能。

这点可能……大概源于他觉得，温初霁是个各方面都优秀的人，哪怕是不认识他的路人，都多少会对他抱有好感。何况是实际认识他的人。

而与之相比，自己只是个什么也没有、什么都承诺不起的臭屁小孩儿。

失神间，放在身边的书本被碰到，啪嗒一声落下，寂静的夜里尤其清晰。

正要离开的顾放转过身来，脸上带着疑惑蹙了蹙眉。

路肆头脑一片空白，他不是很想承认自己刚刚在偷听，于是借弯腰拣书的动作妄想逃避现实。

可顾放是什么人？

仅仅借走廊的光照亮的半个侧影，便认出了他绝不会认错的那个人。

“……路肆？”

他的疑问句却是陈述式的口吻。

路肆有片刻僵硬，而后直起身拣起书本扬了扬，算是打了个招呼默认自己在。

又无意识收紧手中的书，路肆垂下眼帘佯装无事地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示意顾放来坐。

顾放走出廊灯的光亮，走进路肆所沐浴的月色之中，挨着他坐下，脸色平常，似乎并不在意路肆是否早就在这儿、又听到多少，看了眼他手中的书问：“在看这个？”

路肆才垂目认了认手中的书名。

《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

没读过，呵，但很符合他现在的心境。

顾放却没有继续追问书的内容去，而是伸直两腿，双手撑在长凳冰凉的木沿上，轻轻叹了口气：“路肆，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未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路肆怔了下，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种问题。

顿了顿，如实道：“我也不知道。”他又想了想，“不过我想大概是……朝着自己想成为的人而努力，并且一直努力吧。”

“想成为的人……”顾放幽若星幕的眸中闪烁过淡淡哀伤。

他想成为一个不给家人添麻烦的健康的人，也想成为一个受社会规则及个人道德所认可的正常的人。

原本，这个目标是成为一个正常的Omega，但现在，这个目标似乎又被迫转移成了成为一个正常的Alpha。

“我想成为的人，大概永远很矛盾。”月色静静，礼堂的背景声隔着重重树林已很遥远，顾放似是而非地对着喜欢的人吐露心声，“所以，努力的方向也找不到。”

还是Omega时，他为自己不可填满的欲壑所愧疚，却同时因为喜欢的人是A，而庆幸于自己的性别。

如今即将成为Alpha，似乎不可填满的欲壑再也不是所谓的“变态”，而是他骨子里的本性，从此以后，他不必再为想要标记自己喜欢的人而愧疚。

但同时代价便是，他永久失去了喜欢这个人的资格。

A和A怎么可能在一起呢？

还是O的时候，他和这世上大多数人一样，认为AA恋是违逆生理本能、社会规则及伦理道德的。而且在此之前，他的世界里从未遇到过AA恋的实例。

它仅仅存在于朋友同学间的一两句打趣，而之所以会被如此轻易地拿来开玩笑，也正是因为大家都认为这不可能。

路肆侧了侧头，眼睑垂落，轻声问：“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顾放没想过对他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如实答道：“你知道的，我曾经生过一场不小的病，大约是七八岁的时候吧，懵懵懂懂有了关于未来的想法那时起，我便想成为一个健康的、‘没病’的、正常的人。”

路肆静了静，仿佛在替他认真思索：“那，矛盾是什么？”